黜龍!
初夏時節,旭日初升,籠罩在東都城上的一層薄霧漸漸散開,露出了可能是這個世界最大都市的容貌。
城市的北麵是北邙山,一座極儘富麗堂皇的宮殿群背靠北邙山與大河隔山而立,號為紫薇宮;而從北邙山到洛水間,不僅是宮殿群,還有紫微宮東側五十餘坊市,為洛陽縣;洛水以南的平地更是有九十餘坊,為河南縣,加在一起就構成了這座城市的根本主體。
除此之外,城市周邊又有七八座功能性的小城,城市的西麵,又挖了無數的人工湖、人工渠,構成了麵積龐大的西苑,也形成了一個天然的護城水係。
正是因為西苑與穿城而過的洛水,這才使得日益炎熱的東都城每天清晨薄霧繚繞。
張行抵達東都已經十日了,和秦寶一來便加入靖安台中鎮撫司的錦衣巡騎不同,賊軍漢前三日隻是寄住在位於洛水北麵銅駝坊的吉安侯府,從第四日開始,才搬到了修業坊,獨自租住了一個小院,而且做了靖安台東鎮撫司麾下的一名京城巡街軍士。
俗稱淨街虎是也。
房租是公家支付,所以事情交代到本坊北門坊吏那裡後,便直接租住了這位坊吏家中側院,又因為小院緊挨著坊門,所以這七天內,張行幾乎每日清晨起霧時便被坊門前的動靜給驚醒,然後起來到坊吏家的早餐攤子用飯,再回來看書,倒是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
而一般大約等到霧散之後,坊內出入通暢,街麵漸漸熱鬨的時候,就會有東鎮撫司的淨街虎同僚來尋他。
這一日也不例外。
“張校尉,張校尉在嗎?該去巡街了,你那兩個夥伴已經到坊門前等你了。”坊吏劉老哥的聲音準時響起。
一身製式布衣勁裝的張行聞言也不應聲,隻是將從吉安侯府借來的書本收起放到一側匣子裡,隨手係上一個抹額,便拎起旁邊一把刀套上繡花的彎刀來,然後起身去將院門打開,直接在門檻上握刀朝敲門人行禮道謝
“辛苦劉坊主了,我這邊已經妥當了,這就出門。”
多說一句,所謂坊門門吏,主要工作就是開關坊門,可能還要兼做門前這條街的晨暮傳喚……說白了就是個最低級的不入流吏員,坊主什麼的,乃是個民間的雅稱。
類似的情況則是張行的‘校尉’,這也不是什麼真正軍官,乃是靖安台下屬東鎮撫司專署京城街坊事一部的最底層正軍軍士,民間俗稱校尉、力士,叫著好聽罷了。
轉回眼前,見到張行這般利索,那年約五旬的劉坊主似乎也早有預料,卻還是在張行關門前往院內探了下頭“又在一早看書?”
“是,左右無事,不如讀書。”張行回身關上門,隨口而對。
“不是修行練武,就是看書習字,片刻不得閒……你這般年輕人,還這麼上進真是少見。”二人既往外麵坊門那裡走,劉老哥便不免沿途感慨。“有這般誌氣,必然是要在東都成個大局麵的。”
“東都城大,又是天子腳下,素來是居不易的。”在腰中拴好刀的張行倒也坦誠。“我也沒指望什麼大局麵,看書修行都不過是興趣正好在這點上罷了,而且也沒地尋歡作樂。”
這話是真情實意,但人家劉坊主也自然是不信的。
二人又隨便說了幾句,來到外麵大院門那裡,迎麵見到一個十四五歲穿著淡黃衫子的女兒家正抱著早餐攤子的竹屜下來,張行自然稍作避讓,劉老哥也是肉眼可見的眼神溫婉起來……無他,來者正是這位坊門吏的小女兒……待女兒家臊紅著臉低頭過去,張行這才徑直向前,果然見到了兩名同僚,一個年長姓王,一個年輕姓趙的,都已經等在坊門內,正在那裡一人捏著一個人家劉坊主攤子上不要錢的包子來吃,見到張行出來,便咽了包子齊齊揮手招呼。
張行上前過去,稍微說了幾句話,各自笑了一笑,便開始一起去巡街。
所謂巡街,也不過是將修文、修業、尚善、旌善這四個對稱的坊夾成的十字街來回走兩遍,裝模作樣彈壓個治安,到中午時候就能散了回家閒一下午的,然後傍晚時分再彙合起來,往街口橋上見一位正經的正七品錦衣總旗,做個說明與交接便可。
工作非常清閒,張行也非常喜歡,這七日他也一直是這麼乾的。
然而這一回,三人巡街到中午,例行來到路口上,張行正要回去接著看書,卻不料那二人走在前頭一聲不吭,直接掉頭一路向北,然後拐到了洛水南岸的半條水街之上。
洛水橫穿東都,都城用度、天下各州軍民供奉,南北東西大宗貨物皆從這條水道進來,貨棧、碼頭數不勝數,河道繁華到匪夷所思之餘也堪稱近幾要害,所以,大內北司(內侍)、靖安台、宮城禁軍、南衙執政都有專門的正經官員對接,或直接參與督管。
也正因為如此,之前數日,張行雖早知道有這麼半條繁華水街依附著尚善、旌善二坊而立,卻一直以為此地不在自家工作範疇內呢。
而現在看來,怕是另有說法。
“張兄弟,我們也不瞞你。”
順著洛水金堤下的繁華街道走了百餘步,眼看著張行依然一聲不吭,隨行一名稍顯年輕的趙‘校尉’佩服之餘到底是忍不住先開口了。“你這調來的太突兀,幾乎是上頭硬塞進來的,而且半點底細都查不到,所以馮旗主與我們都不敢輕易認下,隻讓我們二人帶你巡十字街,不敢讓你來這邊水街,你也不要怨恨咱們兄弟。”
張行笑了一下“本該是這個道理,如何怨恨兩位兄弟?”
“那就好。”稍大幾歲的那個王‘校尉’聞言也點點頭。“況且今日帶你過來,也是旗主以下,也有我倆,都覺得你是個妥當人,決心認下你這個兄弟的意思……咱們現在是去馮總旗家中坐坐,聊一聊你的來曆,和咱們兄弟平素的路數。”
“全勞兩位兄弟。”張行還是絲毫不亂。
就這樣,又走了幾步,還是那位老王忽然駐足,指著前麵一處從旌善坊坊牆上探出來的掛旗酒肆稍作介紹
“這家就是咱們馮總旗自家的產業了,大嫂親自當壚賣酒的,大家夥平常也都在那裡聚集,素來沒有顧忌……旗主與其他幾位兄弟全都等著……不過張兄弟,最後你可有什麼要問的?咱們兄弟跟你走了六七日的路子,算是更親近一些的一夥子,不要顧慮。”
張行點點頭,想了一想,立即來問“咱們馮旗主是正經七品總旗,管著四個坊,也算是街麵上的奢遮人物,不知道可有綽號?若沒有什麼顧忌,能否給兄弟講一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