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的繁忙,等回到修業坊北門的時候,毫無疑問,坊門早已經封閉,人家劉老哥幾乎是駕輕就熟一般搭上了梯子,伸手拽著,讓張行爬了上來。
然而,借著對方伸手一拽,爬上牆頭,張行既沒有直接下去,也沒有幫著收梯子,反而就在牆上拉著對方坐了下來。
“小張這是乾什麼?”
劉老哥苦笑不止。
“心裡有些疑惑,老哥是長者,希望能傳授些人生經驗。”張行誠懇以對,然後不待對方推脫便直接發問。“老哥能看出來我以前是當兵的吧?”
“哎……哎。”劉坊主就踩著梯子趴在牆上歎了口氣。“看出來了,這又算什麼?”
“我是落龍灘逃回來了,前方二征東夷,已然大敗,而且敗的一塌糊塗。”張行懇切言道。“我不曉得其他路可有全軍而還的,但我們中壘軍委實淒慘,一夥五十人,活命的怕隻有我一人……換言之,我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這真是……”劉坊主認真思索片刻,然後重重頷首。“也罷,我懂你意思……然後呢,為何要說這個?”
“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照理說該看輕生死,我好像也的確如此,而且我跟人自薦時也說自己是殺過人的,便是馮總旗那裡也看中我的殺伐,可不知為何,我細細想來,又總覺得自己不是那般人……如今日去查青魚幫,明明隻要殺人便能獲巨利,可我腦子裡卻隻為小趙死掉而糾結,根本懶得去殺人。”張行認真以對。“老哥,這對頭嗎?”
“對頭。”
劉坊主當即失笑。“你不過是腦子沒轉過彎來罷了……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一方麵是看輕生死,但一方麵卻也是看重生死的……看輕的,是對頭的生死,該下手時便下手,因為稍作遲疑,自己和自家兄弟便可能要吃大虧;看重的,則是自己和自家兄弟,乃至於無辜的生死……對照到戰場上,不正是對敵人下狠手,對自家袍澤如兄弟嗎?”
張行啞然失笑,原來事情就是這般簡單,自己果然是被事情一層層砸在臉上,失了計較——譬如都蒙一死,自己固然認定了要先下手為強的道理,卻是對著對手來的,但都蒙本身死的那般輕易,又何嘗不讓他更加珍惜性命呢?
自己沒有因為殺人漲經驗就大肆放開殺戒、去尋修行人殺戮,一麵固然是防備著這個機製可能有什麼反噬後果,另一麵,怕也有珍惜尋常人性命的心思。
隻不過,之前自己總是自詡見過生死的,沒有往這裡想罷了。
那一邊,劉坊主見到對方失笑,情知是心思通了,也趁勢抽了手,卻含笑來問彆的“不過這種事情,你怎麼想著來問我呢?你該問你家馮旗主才對吧?”
張行再笑“老哥說笑了……我從第一日來,便看到你手上老繭,你莫說自己當年不是個跟我一樣的排頭兵……馮總旗可沒你這樣的繭子。”
劉坊主怔了一怔,也搖頭苦笑,似乎是認下來這個說法。
“梯子留在牆內,我夜間再出去一趟辦點事。”張行既然心裡被點撥開來,便乾脆扔下那些糾結,決心求個念頭通達了。“老哥且去歇息。”
劉坊主點點頭,依言而行,然後二人各自歸房。
那劉老哥且不提,隻說張行入了自己偏院,也不換衣服,隻是盤腿打坐,按照之前從秦寶那裡‘映證’出來的手段,借助白日收取的那股真氣繼續嘗試衝脈。大約辛苦到雙月高掛,外麵再無動靜,這才停下來,然後回屋取了那個羅盤,就直接翻梯子出去了。
時值初夏,星光半掩,雙月各半高掛,遙相映照。
附近的大街上,可能是因為白日發生了那般事情的緣故,金吾衛不免稍多,張行躲讓了許久才等到機會,然後依舊來到四個坊的十字大街口,手持羅盤,吟誦出了那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咒語既下,羅盤不負眾望,直接彈起,在好幾個方向上晃了幾晃後,最後居然漸漸穩定在了東北方向。
張行微微一怔……要知道,他此時念頭很清楚,隻是想知道小趙死亡的具體情形,好將心念弄通達而已。
這樣的話,指針指向那沈副幫主所在,指向案發現場,指向正在停靈的小趙家裡,指向任何一個當時在場的青魚幫幫眾,都是沒問題的。
便是四處打轉也都沒問題。
但是指針偏偏指向了東北麵?
那裡有什麼?
不管怎麼說了,金羅盤在表麵邏輯上基本上不會出錯,張行帶著疑問,捏著羅盤,便向北麵行去,而不過走了半個坊的距離,他便忽然止步。
無他,張行已經意識到了,自己這是去旌善坊水街的路上,是去馮總旗那個酒肆的路上,他剛來神都不過半月,就已經走過好多次了。
一念至此,張行猶豫了一下,他深呼吸數次,在腦中努力調整了念頭,一連三四個念頭閃過,終於找到一個最合適的新念頭後,這才拿起羅盤,一字一頓,認真重念了一遍咒文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言既出,指針先是稍晃,然後堅決而又穩定的指向了原來的方向,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但是,夜風中,驗證了自己某些突兀想法的張行卻早已經滿身汗水。
因為這一次,他清楚無誤刷新了念頭,在又一次念起咒語前,他依次修正過的想法分彆是——小趙果真是意外送命嗎?若不是意外,讓小趙送命的真凶到底是誰?難不成也在水街酒肆?
所以,讓小趙送命的真凶到底在哪裡?
羅盤告訴他,還在東北麵,水街酒肆。
這很突兀,但莫名其妙的顯得很合理……因為這樣的話,什麼就都對上了。
s感謝李kkkk同學和是逸軒呀同學的上萌,這是本書第34和35萌,前者是老書友,後者是個生麵孔啊,還是說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