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
長水軍的軍屯城是新修的,足以容納八千軍士,外加數千後勤人員,此外還有校場、倉庫、馬廄等等設施,基本上算是一個小城市了。
實際上,屯城不過修成數月,附近便已經出現了對應的多個小型集市了,裡麵不乏酒肆、娼館之類的存在,就連東都城的東部外郭周邊也被嚴重刺激到,產生了很多變化。
隻不過,這一切都被數以十萬計的役丁們的到來給遮掩住了。
淩晨時分,張行帶著本班其餘五人平靜的抵達軍屯城城下,然後開始修整,此時後續抵達的靖安台官仆們早已經在做早飯,熱水、馬料什麼的也都齊備……沒辦法,曹中丞的名號在這裡還是很管用的,甚至他們的將領、軍官很多都是那位皇叔親手點的,他們不敢怠慢。
張行沒有跟任何人提及昨晚的事情,連秦寶都隻是三更時分看到張行拄著刀過來,其餘四人更是連半點異樣都沒有看到,隻隨著張白綬一起安靜折返,然後安靜休息。
“小顧。”
張行的心思早就被昨晚的事情給撩的百般無聊,如今甚至有心情在吃完早飯後躺在吊床上與熟悉的官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你是如何成的官仆?”
“不瞞張三哥。”正在旁邊加柴的小顧回頭尷尬以對。“我原本是官奴,家裡犯了事,被刑部抄錄的那種,大概四年前太子薨了,大赦天下,就成了官仆。”
“攢夠錢了嗎?”張行若有所思。
官仆跟官奴截然不同,前者是一種社會和人身地位較低的行當,乾活有錢拿,一般而言隨時可以拿錢出來贖身,成為普通在籍人;而官奴,參考之前的小玉,表麵上體體麵麵,但實際上,律比畜產。
“早攢夠了。”小顧似乎有些羞怯。
“那為什麼不贖了自己呢?”張行完全不解,即便是官仆也到底是受人歧視的。
“主要是,我現在贖了自己也沒地方去。”小顧有些無奈。“反倒是留在靖安台這裡,有吃有喝有錢,還不用擔心遇到什麼欺壓,比南城那些良民強太多了……就想繼續留在這裡,等再過幾年,有了足夠資財,再出去自立。”
張行恍然……這就是階層之外還要看地域與部門了,不能揪著一種體係來僵硬化分析。
實際上,小顧肯定是幸運的,他能夠在靖安台這種幾乎全員社會精英的地方當差,體麵又乾淨;換成這軍屯城裡,那就不是一回事了,像這種年輕俊俏的,軍漢們粗魯起來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但這還不是最差的,最差的是發給地方上的官仆,天高皇帝遠,官仆死了與官奴無異,甚至遠不如東都的官奴。
東都的官奴一年四季還有免費的衣物和藥品呢,死多了還要主管官罰俸祿呢。
不過,張白綬的心思很快又飄了彆的地方——剛剛小顧說太子死掉的事情又引起了他的無端聯想。
且說,張行來東都大半年了,有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但此時從另一個角度想來,卻又彆有意味——那就是眼下這位紫微宮中的聖人,人生如此,到底在折騰什麼?
這位聖人是大魏第二位皇帝,他的父親,也是那位先帝在位期間,便滅了東齊和南陳這兩個最主要的對手,給他留下了一個占據了天下七七八八的完整皇權帝國,而且這個帝國還財政富裕、倉儲過度……先帝最著名的一句話就是,為什麼他不停的減稅、降賦,而倉儲卻始終在增長呢?
接手了這樣的遺產,躺平睡直也好,酒池肉林也罷,都不至於使天下崩壞的。
更彆說,眼下這位聖人也絕不是毫無建樹和資本的,他是公認的文韜武略,早年滅南陳時他就是主帥之一,並一度在江都主政,就是靠著這份功績完成奪嫡,成為太子的。
換言之,這位聖人的功績和能耐,打小就算有目共睹的。
而等他繼位後,對外又成功分裂了隔著沙漠難以全盤控製的巫族,北荒更是舉眾稱臣,雖然兩征東夷都失敗,但目前來看,依舊是東夷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而大魏隻花了半年就消化了戰敗。
對內,門閥政治雖然是巨大的問題,可不說彆的,隻憑他登基數年就成功自關西遷都到東都這邊,並且摒除了老臣影響,以及之前對楊慎造反的極速鎮壓,便足以說明皇權是有條不紊在上升的。
甚至更進一步,說到更內一層……眼下這位聖人都有些過於幸運了,他根本不用擔心因為自己修行上去,延壽幾十年,造成皇室動亂,因為他幸運到連太子都已經死了。
死在了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沒有太老,造成父子隔閡,沒有太早,直接留下了三個尚在幼衝,但絕對是嫡長血脈的三個皇孫。有這三個小皇孫在,紫微宮中的聖人稍一表態,那些庶出皇子們就老老實實的當起了太平皇子,沒有任何一個人有任何多餘動作。
那麼,回到一開始的問題,這位聖人到底在做什麼,又在追求什麼?
張行不是沒聯想到隋煬帝,但是目前來看,這位聖人真的還沒有到那份上,而且就算是真的像,他也心虛,因為隋煬帝那種奇葩,你不作到最後一步上,誰也不敢認啊!
這就讓張三郎很為難。
你說壞吧,似乎也就是封建社會吃人,不好說天地要變色的,然後咱們從今天開始準備做大事;你說不壞吧,從二征東夷開始到眼下大興土木,又隱隱有些說頭……這就真的很讓人為難。
到底是屈還是伸?
尤其是自己修為漸長,尤其是有人願意跟你一起屈伸的時候,難道還要繼續做文案以待天時嗎?
胡思亂想了許久,張行到底是如其他人一樣仰頭睡下,一直到中午,才被一陣動靜驚醒。
“什麼?”
張行迷迷瞪瞪看著來叫自己的小顧,後者明顯麵色緊張。
“羅朱綬帶人來了,要見張三哥……氣勢洶洶的。”
張行一時不解,但起身時,腰間壓住羅盤,稍微一緊,卻反而有所釋然——他用羅盤時倒不是沒想過後果,但經過昨晚的蒹葭蒼蒼之後,卻已經渾然不在意了。
甚至此時,也都是坦然居多。
他不信,太上老君就那麼離譜,自己這般救人,居然要真正遭什麼困厄?若是這般,隻能說天道崩了,那他也可以肆意妄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