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
五月初八,聖人西行關中。
凡皇後、大長公主、嬪妃、皇子、宮人隨行自不必多言,南衙中,首相蘇巍以下,張世昭、宇文長纓與虞常基也並隨西行,其餘四位留守。
北衙中,天榜高手牛督公從行,高督公留守。
兵部尚書段威、刑部尚書衛赤,並泰半兵部、刑部官吏隨行,侍郎留守,其餘四部尚書留守。
伏龍衛奉伏龍印隨行,金吾衛四千隨行,上五軍中的長水軍、中壘軍、射聲軍各八千眾全員隨行。
至於三位嫡皇孫,與未成年的兩位皇子,俱留東都,其中皇長孫代王曹侑監國,南衙輔之。
最後,統計侍衛、兵馬、官吏,攏共不下七萬眾。
到了初八當日,聖人和皇後乘坐的巨大三層輜車隊列先行,出紫微宮,過端門,然後忽然停下,當著張行的麵發生了一件讓他這個異界來客都覺得有些瞠目結舌的事情數十輛三層、兩層、一層的輜車按照特定順序聚集起來,先以鐵索、鐵鉤簡單勾連捆縛,然後包括天榜高手牛督公在內的七八名修行長生真氣的高手一起結陣動手,乃是以長生真氣催動一種藤蔓植物,讓輜車底部,和車上的三層建築,進一步相互黏著,形成了一個完整整體。
等到最後,這些巨大的輜車徹底合一,周圍排列了宛如纖夫一般的數百頭牲畜,形成了一個完全可以移動起來的輪上宮殿。
是真的宮殿,旁邊的北衙公公得意的告訴張副常檢,這叫做“觀風行殿”,是宇文相公當年監製的,平素擺在紫微宮,隻有聖人出行才能用到。
對此,張行隻能承認自己是土包子。
接著,巨大的觀風行殿轉向西麵馳道,沿途彙合西苑的宮人,以及更西麵的上五軍士卒,形成了一個以觀風行殿為中心、綿延數十裡的龐大鹵薄儀仗,然後便越關山,溯大河,踏上了西行之路。
且,關中是大魏起家的根本,聖人登基並修築東都城之前,大魏以及前朝與前前朝都是建都於西都大興,所謂關隴門閥乾脆以關中和隴西得名,便是聖人和大長公主以及他們三個造反的其他兄弟,小時候也都在大興長大……這種地方,無論朝廷怎麼重視都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此番西巡,固然有大長公主的請求和聖人閒著無聊一拍腦袋決定的緣故,但事實上也得到了朝廷上下的一致認可,而且朝廷必然也有許多正經事情要在關中做,不然也不會一口氣跟著四位相公兩位尚書外加好幾萬最精銳的軍隊了。
果然,剛一出行,便立即就有了人事與軍事上的調整,潼關守將與河東太守立即做了轉任調度,這還不算,等到龐大的儀仗抵達潼關,迎麵西京留守陰常師,並關中、隴西五總管,大興留守的北衙督公、金吾衛便俱來迎接。
一時間,兵馬、儀仗、使者、旌旗、官吏,自潼關至大興連綿兩百裡不絕。
當然,這種熱鬨與張行無關,聖人夫婦還有大長公主都在那個觀風行殿裡,哪怕是他輪值上過幾次行殿,也隻是站在外麵,完全看不到聖人麵孔……反倒是牛督公這位宗師,基本上就在行殿外麵晃蕩,宛如行殿的總車夫一般,張行頗與他見了幾麵,了幾句話。
不過,話雖如此,一路行來,張三郎卻並不覺得寂寞,也不覺得辛苦。
一來是東都、西都之間道路寬闊,再加上這個觀風行殿委實穩妥,所以走起來安穩;二來,禦駕龐大,儀仗啟動麻煩,而且聖人夫婦和長公主之類的貴人還要早晚在地方上召見、宴飲什麼的,一天到晚並不能有幾個時辰在路上;三來嘛,則是他張副常檢的官職不上不下的……反而自在。
其實,朝廷對伏龍衛的要求和使用其實很簡單,首先是白有思這個頭頭護住伏龍印,確保發生萬一之事時能夠及時發動;另一個則是要求伏龍衛護住他們自己,確保他們不會被事先定點清除,這樣才能確保在必要之時配合伏龍印形成冠絕整個戰場的絕對武力。
所以,白有思被格外要求不能離開行殿和牛督公太遠,可與此同時,伏龍衛的其他成員反而被分散安置在行殿和行殿周圍的隊列中。
有人在金吾衛裡,有人在行殿上,有人在上五軍裡,有人在旁邊的隨行南衙相公隊列裡,甚至有人在北衙那幾位公公周邊,反正隻要在觀風行殿周圍彆走遠就行。
這種情況下,張行作為副常檢,真的是樂得逍遙,更樂得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安排活除了一個觀風行殿上頭的當值站崗躲不掉,其餘的基本上是在行殿所有周邊四下亂竄打秋風。
一早起來跟北衙公公們蹭吃的,然後去幾位相公那裡晃蕩,堂而皇之聽些情報,等到上午儀仗啟動,一定要去觀風行殿跟前晃悠一下的,因為此時牛督公一般要出來用長生真氣檢查和修複藤蔓。
然後中午的時候,就可以去兵部隊列裡找李定和王代積扯淡了……當然,免不了順便交換些情報、八卦……一路行來,李定不,這廝和王代積簡直真要成至親的親兄弟了。
等到了下午,便可以找輛輜重車子,嘗試打坐或補覺。
到了晚上,那選擇就多了去了。
首先,聖人肯定要開宴會的,但那個場合他張副常檢也肯定夠不著,可除此之外,他張三郎想去哪兒混吃就去哪兒混吃的,而且還能和兵部的王代積一樣,趁機開展一下及時雨的業務……區彆在於,王代積的業務集中在上五軍的軍中,張行的業務一般在觀風行殿周邊的近側。
總體來,隻要不多想,不多問,趕路的日子還是很自在的。
這一日,抵達渭南,此地距離大興不過幾十裡,已經建有行宮步壽宮了,聖人理所當然的帶著全家住了進去,南衙相公與兩位尚書也忽然提速,直接提前往大興而去。而可能是因為如此,外加大興在前,營地內愈發放肆,以至於公然趁著聖人聚眾飲酒的時候聚眾飲酒。
“不是我臨到跟前還惹事。”一位金吾衛的都尉端著酒杯皺眉講述自己為何要鞭撻自己的下屬時,一句喝一口。“主要是那廝太混了,一個滑稽謠言……這倒無所謂……但得看場合,那廝想都不想就直接公開亂傳,差點惹出大禍……”
“什麼謠言?為什麼會有大禍?”坐在中間偏後位置的張行絲毫不管大禍,直接脫口來問。“老賈一唄。”
“謠言本身可笑。”那賈都尉喝了一大杯馬尿,也不管什麼大禍了,直接公開傳謠……當然,是批判性的傳謠。“關鍵是不敢讓公公們聽到,怕是會有些膈應,到時候平白讓我們吃掛落……是,是有刀槍不入的毛人怪夜間出來,四下襲擊村落,割蛋割奶煉複陽的藥。”
眾人為之一怔,繼而愕然,再而失笑。
倒是張行,先跟著笑了起來,但猛地一低頭端酒的時候,卻又心中微微一動,然後略微思索,陡然醒悟過來。
須知道,這些謠言,即便內容荒誕至極,卻絕不可能是空穴來風……有的明顯是有心人推波助瀾,有的則是群體記憶發散,有的則是民間對高層政治與政策的隱晦解讀。
具體到這個謠言,其實隻要認真去想了,背後的含義反而非常簡單。
怪物四下襲擊村落,很明顯是指龐大的巡視隊伍對沿途百姓聚居點造成了劇烈的騷擾與破壞。
刀槍不入,則是指代外圍龐大的披甲軍隊,他們首當其衝,是第一破壞者,也是謠言的源頭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