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
張行作為中級官吏,沒有任何知情權和決策權,隻能被龐大的皇權體製推著往前走。
但是,白登山這個詞已經讓他肝顫了,這要是巫族冒出來一個冒頓單於怎麼辦?這個世界的白帝爺可沒上過白登山,然後按照這兩個世界似是而非的尿性,給他來一支鳴鏑又如何?
於是,從收到命令開始啟程當日,他就不斷跟李定做暗示,但李定的意思是,那種情況不可能發生,發生了也無所謂……因為東部巫族沒有那個真正吃下兩萬多上五軍的力量,尤其是軍中還有遠超巫族軍中比例的修行高手,還有伏龍印。
“我這麼說吧!”
說起軍事,李定格外認真,絲毫沒有之前在太原做通識教育時的不耐,甚至專門拽著張行在露營後在沒人的地方進行補課。“雁門、馬邑、樓煩三郡的郡卒,以及汾陽宮的屯兵可以在巫族人出現在苦海邊上以後,立即進入馬邑各個要害駐守,接應聖駕,換句話說,巫族人必須一次性投入十萬敢戰之騎,才有可能造成碾壓式的突襲,逼迫全軍不敢應戰,直接龜縮高山或堅城……但是這等堅城或高山,除非十五萬騎,分四五萬做包抄和必要阻擊,然後剩下十萬不計生死去攻城、攻山,否則是不可能在一月內吃掉整個小三萬東都精銳的。”
“那要是都藍可汗起東部全軍,有沒有可能達到十五萬?”張行也同樣認真,他不敢不認真。
“可能。”李定在軍事上從不馬虎。“而且如果他從接位第一天開始,就暗地裡造船,是有可能繞過白道,直接從苦海衝過來旳……”
“那你還說什麼?”張行無語至極。“我要是都藍可汗,我就衝過來吃掉這三萬和聖駕。”
“然後呢?”
“然後自稱是大晉後人,流落巫族,順勢並吞晉地。”
“吃掉三萬需要十五萬,但要死多少人你知道嗎?”李定攤手以對。“太原有上萬屯兵還有武庫,十日急行軍就能到;燕山方向的幽州總管手下中郎將就七個,合三萬餘精騎,半個月就能到……為了吃掉這三萬人,這十五萬估計折多少在這裡?你信不信,他這邊剛吃完,身後漠北的老家就被中部突利可汗給吃乾抹淨了。”
張行微微一怔,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駁斥。
“更重要的是,北地西四鎮和蕩魔衛的西三衛,加一起本身就不弱於東部巫族……若是再拖延一二,讓他們渡海而來,從後麵斷了苦海……東部巫族的所有貴族、精騎,那可就絕種了。”李定繼續認真講述。“你是都藍可汗,你這麼乾?”
張行想了一想,搖了搖頭。
“所以。”李定終於失笑。“如果按照你的說法,都藍可汗一定要來,也不是不行,可他必須得在暴露二十天內立即撤回,才能確保安全……換句話說,也就是這位東部可汗閒著沒事,聽說聖人到了馬邑,不惜暴露自己隱忍多年的野心,直接起全族之兵,隻求威嚇聖人一回,嚇聖人屁股尿流一次,然後攻破的城池、繳獲的財富,還不及這一次出兵的一半耗費多,就直接全軍撤回去了……我不知道彆人怎麼算這個賬,我要是全軍統帥,我是不乾這種賠本買賣的。”
張行沉默不語。
而李定也繼續感慨“說到底,大魏萬般不行,但軍事還沒爛,你看汾陽宮裡的武庫儲備和屯兵,沒問題的;人心也沒到最壞的份上,外麵人和底下人也看不到……看不到最上麵和最裡麵的事情,之前司馬相公的事情你不說我都不知道……都藍可汗真要來,隻要聖人穩住心態,放權給老將,賞賜再續下來,說不得真要再踩著巫族人重振天下人心呢。”
張行愈發不言,因為他委實沒什麼可說的了,尤其是當天晚上,想著安全去處的他使用了羅盤後,指針毫無動靜,更是驗證了他的想法,巡視隊伍核心是沒有安全之虞的。
但是,不知道用這一回,又會有什麼考驗就是了。
接下來,巡視隊伍開始以一種極為緩慢和從容的姿態向北而去。
汾陽宮的軍械、糧草,從太原更身後漸漸追上來的冬衣,以及開拔前的賞賜,讓士氣明顯振作了不少。
而在張行看不到的地方,大員們雖然心累,雖然不滿,但更多的是對聖人自欺欺天,興師動眾要麵子的行為感到無力。
不是沒有人信了張行一開始的鬼話。
比如說一開始聽了張行言語後就緊張起來的秦寶、小周、王振那批人,但很快,秦寶就意識到這種可能性太低,而王振則早早忘記,隻有小周依然迷信張行。
可惜,張三郎自己都不信自己了——他已經被李定說服了。
十月十五,禦駕抵達白狼塞,從這裡過去,到苦海邊上,就隻有一個雲內算是重鎮了,白登山就在雲內旁邊,另一側是武周山。
禦駕沒有停歇,繼續北上。
而這個時候,張行又一次警覺了起來,因為他注意到,有巫族首領模樣的人前來拜謁過了白狼塞後重新啟用的觀風行殿。
稍作打探,卻是從輪班的北衙公公那裡得知,這是邊境上的巫族小部落,準備投奔過來的,想找聖人表忠心。
雖然用了羅盤,但張行還是忍不住心中再度不安,於是當值結束後,再度去找了李定——他也隻能找這廝了。
“張三郎,你真是北地人?”李定一聲歎氣。“這種事情有什麼問題嗎?”
“請李兄指教。”張行言辭誠懇,他是真不懂。
“我這麼說吧。”李定失笑以對。“不光是巫族的邊境部落喜歡逃到我們這裡,我們這裡的邊民也喜歡逃到毒漠那邊……甚至,苦海兩邊,巫族的人去你們北荒,北荒的人去巫族東部,都是常事……聖人到了,邊境上的小部落沒動靜才怪。”
張行想了一想,旋即醒悟“你是想說,過去的人都是榜樣,都沒有苛捐雜稅……無論是人族還是巫族,無論是郡國製度、分封製度、部落製度,貴人們總喜歡苛待自家人?”
“你這不是挺聰明的嗎?”李定籠著手苦笑一時。“怎麼就在巫族出兵這件事情上著了魔呢?”
“我做夢了。”張行也覺得有些尷尬,便隨口胡咧咧。“覺得夢裡有點預兆。”
李定臉色陡然一變“做得什麼夢?”
張行趕緊擺手“胡扯的……被你扯害臊了,胡編的。”
李定無語一時,然後認真教導“這種事情不要胡編……其實,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說凡俗,巫族渡海突襲的事情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但我沒有說天的事情,也沒有說龍的事情。”
張行微微一怔“苦海裡的那條龍,是不是特彆厲害?晉地有沒有護地真龍,擋得住嗎?”
“人家不是一般的厲害,是那種還是巫的時候能跟黑帝爺、赤帝娘娘打的有來有回那種厲害,什麼護國護地的真龍沒用。”李定正色道。“但它在這件事情裡麵,注定無用……因為一旦它親自出動,黑帝爺不會放過他的!我知道你的辯術……如果說黑帝爺願意放過它,那就是它此舉必然直接再遭天譴,那樣的話巫族就一點希望都沒了,又或者說,咱們死了都值了,活該。”
張行再度無言。
十月二十,儀仗抵達武周山下。
這一日,天氣晴朗,萬裡無雲,讓人聯想到劉文周的武周山如屏風一般當麵展開,而聖人難得出觀風行殿,眺望盛景,心情一掃之前小半年的種種憋悶,一時愉悅之下,遂令隊伍就在安營紮寨,提早休息,並讓皇後率公主、皇子等人外加隨行大員、要員一起出來圍幕野炊。
張行正好當值,本欲趁機摸魚滾蛋,卻見白有思也隨皇後一起出來,便乾脆重新立定。
看了一會,他忽然意識到一個情況——雖說存在感不強,但是自家那位少丞、齊王殿下何在?
仔細一想,好像作為聖人難得的成年兒子,一開始西巡的時候他是打前站,後來大長公主突然去世,他就應該是後衛。
如此說來,如今這位齊王殿下如果不是因為大長公主喪事留在關中,便應該是輟在後麵,隻是不知道如果是還在後麵,那究竟是在汾陽宮還是在太原。
但也有可能直接回東都了。
好像還有個小公主留在西都了,這樣的話,除了幾位皇孫、兩個未成年皇子、齊王和那個小公主,其餘聖人全家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