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
張行與小周帶著魯氏兄弟、郭敬恪的十餘騎護衛、向導,一路順大河行來,越往下遊走,越遠離東都,就越能察覺到局勢的混亂。
在濮陽一帶,潰兵和逃散的民夫隻是淪為了打家劫舍的盜匪,他們成股成隊,卻根本沒有據點,而那些本地的坐地大豪雖然恨大魏入骨,卻無一人敢真正舉事。徐大郎甚至在參加了黜龍幫這種絕對反魏的秘密社團後,依然希望能夠打著與朝廷合作的旗號清理地方,背後的心態委實值得玩味。
而過了大河,河北這裡畫風就明顯不同了。
一河之隔而已,盜匪的規模就明顯不同了,山野草莽之中,占據山林湖崗、扯旗立號者數不勝數,以至於光天化日之下,道路之上完全是盜匪的天堂,幾乎所有城鎮、村寨、莊圩,都選擇了閉門嚴守,隻有少數有屯軍的城市周邊,依然稍有秩序活力……很顯然,這些盜匪是沒有心態上的轉變的,他們因為朝廷的逼迫成為盜匪後,也把自己當成盜匪,開始進入肆無忌憚的破壞者角色,而那些村寨、莊圩,也自動又因為防禦的需要,開始武裝化起來。
換言之,掌握城市之外秩序的,已經不是大魏朝廷了。
然後繼續往下遊走,到了清河、平原、渤海一帶,也就是典型的大河下遊地區,就更加精彩了……這裡最少已經出現了四到五股大規模盜匪、義軍,少則數萬,多則號稱十餘萬,而且已經開始攻城掠寨,甚至自封將軍、大王了。
唯獨張行等人一路行來,發現這些人的破壞者心態還是很明顯的,所謂將軍、大王更多的是一種私欲上的膨脹,而不是為了做什麼事業。
說來荒唐,或者說,最起碼表麵上荒唐……張行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是第三個年頭,一出場就是大潰敗、火並,然後做了公務員也基本上是刑偵口加特科,真沒少殺人放火,此番更是三征東夷自行潰散的親曆者,所以對一些事情早就能做到心如鐵了,可是這一路走下來……還是覺得荒唐。
因為,事情到了眼下,有些東西已經很明確了,那就是大魏必然要崩塌,而且是大魏的統治階層自己作出來的土崩加瓦解之勢。這種情況下,擁有雙份曆史經驗的張三郎心知肚明,隻有造反才是真正的出路……可他這個知名反賊一路上順手解決的暴徒,卻全都是造反者,也就是理論上的同誌。
看的出來,素來好奇的小周已經越來越疑惑了,隻不過家恨在此,再加上對張行的例行服膺,所以暫時沒有多言罷了。
“籲……”
大河北麵,渤海郡蒲台縣,距離此行目的地蒲台尚有二十餘裡,行至一處路口,居然便遇到了一處哨卡,而此哨卡位置委實刁鑽,乃是在路口轉向後數十步後,靠著路口的一個狀若小丘的土台子遮蔽,所以讓人措手不及,待到勒馬,便已經甩入了道口內,陷入到了半包圍之中。
“來人報上姓名、籍貫,此行目的,若要往蒲台去,須上繳刀劍!”
哨卡後麵,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幕,有人直接喝叫起來。
張行駐馬一時,目光掃過這群人。
隻見為首喝叫者居然是一名戴著小冠的文吏模樣,堂而皇之坐在鹿角、柵欄之後的一把椅子上,前麵還有一個矮案,手上還有幾張文書表格之類的東西。
與此同時,數十名丁壯披著皮甲、手持刀盾,威風凜凜,自有陣勢。
這還不算,張行抬頭去看,之前那個之前以為是自然台地,現在看來是人為堆砌的工事內,居然隱約還有七八具鋼弩埋伏其中。
也就是在這一愣神的功夫,關卡後方已經緊張起來,居然又有七八名手持長槍、笊籬、鋼叉的壯漢從後麵起身彙合。
若是之前還隻是嘖嘖稱奇,可看到這一幕,張行卻是眼皮一跳,哪裡還不曉得,就算是自己是個任督二脈俱通的奇經高手,可若是強行闖關,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至於自己的下屬,包括小周,怕是要付出代價的。
“如今蒲台是李定那廝主事嗎?”一念至此,張行趕緊狀若無事的囂張了起來。“我是靖安台的人,也是他故人,奉命從東都來尋他。”
後麵那文吏愣了一下,微微抬手止住身後壯丁,然後打量了一下張行一行人,方才認真來問“可有官方文書?”
“沒有。”張行毫不慚愧的應聲。“我是奉私命,他老婆張十娘是我家白常檢的義姊,三征大敗後,東都他家裡擔心的緊,怕他在這裡沒個說法,讓我先來探探路,我走到清河才打探到他……”
出乎意料,文吏居然沉默了一下,然後才板起臉來“若是這般來講,幾位便是沒有文書了?恕我不能放行!”
這就是承認李定在這裡,卻要公事公辦了。
但這很荒唐好不好,這種世道,這種環境,你公事公辦個鬼啊?而且這種軍事配置,一看就是李定那廝搞得還不好?換言之,此人明顯是聽命於李定的。
實際上,幾名丁壯裡的低階小頭目,也都明顯詫異起來。
而張行隻在馬上想了一想,稍作躊躇,卻又心中微動,主動追問“若是我們上繳刀劍,報上姓名、籍貫,就這麼走進去,閣下許我們去蒲台見李四郎嗎?”
果然,文吏莫名慌亂了起來,隻是抓著筆杆猶疑不定起來,周圍丁壯也都莫名詫異。
張行徹底醒悟,便歎了口氣,主動相告“閣下,我是任督二脈俱通的高手,不然也不會被我家白常檢和李夫人點著做這種活……你就不要再糾結了,更不要做傻事……李四郎隻是都水使者,注定不能常留的。”
“不是我心存不善。”文吏聽到這裡,終於無奈歎氣。“隻是外麵亂成這樣,蒲台在河北這邊又沒有城,全靠李水君分劃得當,方圓數十裡才能維持安定,現在他要是走了,隻怕是立即要壞了局麵。”
“如何不懂你們難處呢?”張行立即點頭。“但強扭的瓜不甜,李定留或者不留,隻能去看你們的誠意和他的本心,若是以為攔住我們便能讓他不走,未免有些想當然了……”
那文吏乾脆起身避座拱手。
張行當即在馬上還禮“放心,我見麵決計不提此事,隻與他說些家裡的交代。”
文吏這才釋然頷首。
而眾人這也才醒悟,這文吏居然是擔心家中來人後,李定會離開蒲台,繼而此地不保,也虧得這位靖安台來找人的心裡門清,立即點破。
不過,這文吏一時釋然了,其他的丁壯小頭目們反而不安起來,儼然是擔心李水君會走。
且不談關卡這裡的躁動,隻說張行過了路口,繼續前行,中間又經過數次明關暗卡,以及工事圩寨,甚至還有巡邏隊伍,也是讓人嘖嘖稱奇。
然後,這日傍晚之前,張行終於在光禿禿的蒲台本台上,見到了這位似乎很得本地人心的李水君……後者在蒲台旁的寨子裡聽了什麼靖安台故人,連李三爺的名號都沒報,就被引到了這個最適合避開人談話的地方了……這是一個人為堆砌的夯土台子,四周光禿禿的,據說是黑帝爺的神跡,平素都不長草的,著實有趣。
而且坦誠說,這位什麼水君精神氣也不錯,麵色紅潤有光澤的,不像是倒黴透頂的樣子。
“我本來不算倒黴的。”那位李水君看到來人,隻籠著手來苦笑。“但是看到你便該曉得,似乎又要倒黴了。”
張行絲毫不管,隻是認真作揖“李水君做得好大事業……聚攏丁壯,擅分軍械,又把控大河南北要害,收攏人心,這是要造反嗎?”
李定沉默了一下,居然懶得駁斥,隻是認真來問“你找我作甚?”
“我去跟著聖駕東征的時候,便聽說李水君在這裡,等東征大敗而歸,聖駕都去江都了,卻不料李水君還在這裡,走了一圈,到了濟水上遊那邊,聽人說李水君還在這裡……一時好奇,所以來看。”張行有一說一。
“然後呢?”李定繼續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