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使出,從兩個人兩匹馬的相對位置來說,尉遲融已經躲無可躲,眼看著便要受此要害一擊。可尉遲七郎確係是個有能耐的豪傑,隻聞得盔後風生,便似乎意識到什麼,生死存亡之際,不管不顧,棄掉影響身形扭轉的長槊,撒開韁繩,空手扭身向後,居然是準備一麵躲開對方,一麵空手來奪對方的兵刃。
這也是尉遲融的絕招,以他的力氣和敏捷,配合著對弱水真氣對鋒刃度削減的特性,經常能夠做到絕境下馬上空手奪兵,甚至奪取夾著真氣的長兵。
他以悍勇聞名於晉北這種實際上的邊地,絕非浪得虛名。
就這樣,電光石火之間,二人都使出各自絕招,眼看著便要一決勝負,非死即傷。
可也就在此時,一襲淡白色錦衣忽然自正上方落下,手中長劍也直直點下,並且速度越來越快。劍尖上,本來毫無劍芒,隨著下方兩人接近,也立即伸出一段劍芒,而且越來越長。最後,這位明顯後發而至的長劍,居然搶在爛銀槍碰到對方腰身,也是那雙黑水濺射的大手握住爛銀槍槍頭前,便直直點到了槍尖上。
下一刻,羅信自槍身處,尉遲融自腰身後,幾乎同時察覺到一股大力傳來,與此同時,一股強大的真氣也在二人中間炸裂開來,將尉遲融的弱水真氣與羅信的斷江真氣給整個壓碎。
雙方齊齊一個趔趄,一人坐騎馬斷後蹄,一人兵器前端折斷,前者翻滾在地,後者更是在空中翻了兩圈,方才勉力落下穩住身形。
再去看時,赫然見到一名頭戴武士小冠的男裝女子,憑空立在原處,腳下還踩著一個槍頭,卻正是白有思。
也是各自驚駭,徹底無聲。
於尉遲融來說,畢竟是生死搏命,誰也沒有把握,此時得到白有思折身援護,免去一瞬之生死,道理上講,似乎無話可說。於羅信而言,他已經認出了對方就是前年在此城中護駕時隨父親和表兄見到的那位白大小姐,更意識到對方在手下留情,也該無話可說。
但實際上,二人此時根本沒有這些多餘想法,隻有駭然和敬畏。因為他們引以為傲的絕招,自以為是的修為與功夫,在剛剛這一劍落下,宛若流星的氣魄前,全都黯然失色。
一句話,他們被打懵了,也被打服了。
被打懵的,還有雙方各自的下屬與隨從。
隻不過,他們是被之前白有思那一劍橫去,削掉了十幾個馬蹄的一招給一早嚇懵,反倒是這更加能顯出本事來的一招,他們因為隻看到兩員大將交馬一合,繼而煙塵炸裂,反倒沒有多少真切認知。
“尉遲好身手,羅信也好招式,你們兩個都難得有生死之決斷。”白有思聲音清亮,直接在煙塵中從容開口。“羅信,秦二如今是我家親戚,看在他的麵上,我網開一麵,許你帶本部離去,也省的雙方再徒勞送命……尉遲,與我一個麵子,如何?”
尉遲七郎怔了一下,立即點頭。
而羅信喘勻氣,看著對麵死傷一片的白馬親衛,卻是梗著脖子來對“信本朝廷軍官,受命而來,協助王太守安定地方,如何能臨陣脫逃?”
尉遲勃然大怒“你以為勝算在你?”
羅信當即冷笑,便欲再言。
不過,白有思旋即坦誠相告羅信“王仁恭已然身死,你如今無命可複了……至於說,你若強以官匪敵我來論,倒也無妨,尉遲自去當敵,我親手料理你便是。”
羅信心下大怖。
一則,王仁恭身死他真的沒有想到;二則,他心知肚明,就憑對方的修為和武藝,真若要取自己性命,自己連反抗搏命都做不到;三則,他此時方才回顧神來,那就是對方的身份過於顯赫和敏感了……白氏嫡女,英國公長女,英才榜第二,當世實際上第一大宗師之愛徒……再加上父親親口與他說過幽州、晉北、河間,以及薛世雄、李澄、王仁恭,和太原英國公、東都曹皇叔、江都聖人的複雜關係,卻是瞬間腦補了許多事情。
片刻後,隨著遠處喊聲更甚,暫時被隔開的雙方部隊重新蠢蠢欲動,羅信猶豫了一下,不敢再賭,而是選擇了咬牙應聲“既如此,今日之事,且等羅某日後來報。”
“我且等你。”白有思淡然回複,竟是絲毫不在意。
雙方既言,自然駟馬難追。
於是下午時分,在尉遲氏的強力反攻殺傷與白有思的強力震懾下,幽州軍裹挾著數百失措的王仁恭親兵倉皇退出了雲內城。
而這基本上從大局上確保了此次舉事的最終勝利。
但是,事情還沒完。
監督完幽州軍離去,白有思騰空而起,卻驚訝的發現,整座城市都在騷亂,劫掠、縱火、屠殺到處都是,不光是強者在劫掠無辜,還有舉義民眾在報複性的屠戮之前負隅頑抗的官吏與屯軍士卒,甚至還有城外的流民湧入城內,不顧自己尚有饑色,直接劫掠城內百姓並肆意縱火報複。
就連尉遲氏的族人都在自己騰空後,趁機殺戮那些沒來得及撤走的幽州軍傷員以作泄恨。
白有思難得有些茫然,她毫不懷疑舉義的正義性,甚至對舉義民眾的憤怒和城外流民的歇斯底裡有明確的理解與同情。
但這個樣子,也絕非是她想要的。
舉義必成,但此時必須要迅速的穩定秩序,沒有任何遲疑,白有思便立即去尋洪長涯和尉遲融,準備讓這二人迅速組織力量整頓城內秩序。
而轉身騰躍的一瞬間,之前還宛若神仙下凡的強大女子,還是忍不住想到了一個人——若是三郎在此就好了,他豈會讓局勢淪落到這個地步?
“要是三娘在這裡就好了,否則自己何至於這般心裡犯怵?”
濟水畔,午後春風和煦,並不曉得白有思在想自己的張行看著麵前的人,居然也想到了白有思。
而見到張行遲疑,身後徐世英等人即刻緊張起來,各自去摸兵器,但立即被回過神來的張大龍頭抬手製止了。
“這位便是聞名天下的司馬二龍,咱們加一起,都未必是他對手,與其依仗武力自取其辱,不如以禮相待,坦蕩相對。”張行回頭笑對,複又回頭來看那位讓他本能懷念起白有思強大武力保障的故人。“不過司馬二郎,你先得說實話,那位聖人可有言語,是不是要你若有可能,儘量殺了我們這幾個逆賊嗎?”
此言一出,莫說張行這邊的黜龍幫頭領們驚駭一時,便是陪著司馬正一起過來的杜破陣、馬氏父女也都一時神色大變。
所有人隻是去看之前隻當是尋常金吾衛軍官的司馬正。
數十步外,被眾人死死盯住的司馬正拱手正色以對,卻又言辭尷尬“張三郎彆來無恙……聖人……聖人……”
“我知道了。”騎在黃驃馬上的張行歎了口氣,好奇一時。“那你要來殺嗎?”
“皇後在你手裡,如何能動手?”司馬正尷尬以對。
在場眾人,多有釋然。
“那你回去吧。”張行也乾脆以對。“等你回到江都,我自會放了人,隻讓老杜把人帶過去。”
已經被這件事弄得焦頭爛額的杜破陣無語至極,但此時場景,卻反而隻能迅速應聲“好!此事我來當!”
而司馬正猶豫片刻,卻是再度拱手,嚴肅以對“如此,我絕不動手,還是請張三郎將皇後與我如何?”
眾人都如看傻子一般看向司馬正。
唯獨張行,看了看對方,居然當場點頭“就是要司馬二龍一句話而已,我這就讓人將皇後車架送來,交予你了事。”
司馬正如釋重負,再三拱手。
其餘人先隻覺得這倆人都是傻子,但醒悟過來其中一位是張三郎後,卻又目瞪口呆,隻覺得自己莫非才是個傻子?
s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