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須果既死,身首兩分,四肢都被打斷、渾身是泥的張長恭也被雄伯南親自拖了過來,卻還是扭著頭去看那被拎起來的首級,似乎還是難以置信。
“雄天王好身手。”張行看到這一幕,當場失笑。“終究是你技高一籌,勝了他!”
“是我勝了,但不是我技高一籌。”雄伯南倒也坦誠。“是勝在你那一劍之下,也是勝在剛剛回營後的兩個餅子一碗湯……我就知道他會回來!”
張行繼續頷首,卻又來看張長恭,反而一時沉默。
白有思在旁,稍作遲疑,麵露疑惑“三郎,以你行事,總不是在顧忌我與他交情吧?”
“不是。”張行搖頭以對,然後正色看向了眼前披頭散發的美郎君。“我是在顧忌我自己……張長恭,我問你一件事情,去年冬日那場雪中,是你在窗外偷窺我嗎?”
滿臉都是泥水的張長恭抬起頭,瞪著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瞥了對方一眼,回答坦蕩“隻恨當時一時鬼迷心竅,沒有殺了你。”
“我猜也是你。”張行歎了口氣。“當時經過我那裡的成丹以上高手,我能想到的隻有你……而且那時候你剛從東都出來,也沒有想到會有今日的局勢……可惜,若是當日你能走進來,咱們何至於此?”
張長恭冷笑以對“我不後悔!這半年我在齊郡、魯郡,過的格外快活!”
張行點點頭,不置可否,反倒是看向了徐世英“徐大郎,你是此戰前敵指揮,我問一句,此戰我能有多少軍功,可以償他一命嗎?”
徐世英莫名其妙,張口欲言,卻立即醒悟,然後看向了雄伯南。
雄伯南愣了愣,也反應過來,倒是換了一個說法“張龍頭,你其實不必計較太多,以你這份凝丹的修為,他雖是成丹,可一對一想殺你也難。”
張行搖頭來笑“不瞞雄天王,我是剛剛坐在這裡揮那三劍時,才正式踏入凝丹的,現在也不會飛的……當時他要是想殺我,我是真的無法。”
雄伯南想了想,連連搖頭“也罷!此戰到底是你功勳第一,整個黜龍幫其餘人加起來都沒你大的第一,若是你一心想救他一命,我無話可說!何況,他到底是個成丹的高手,又是大宗師的孫子,若願意降,自然是極好的!”
徐世英也好,單通海也好,還有牛達、翟謙等有分量的頭領,聞言都隻是若有所思,然後無人開口參與其中。
“我不用你來這般做人情。”張行開口欲言,卻不料張長恭忽然搶在他之前開口。“你若想用我,隻要赦免他們所有人,就足夠了。”
張長恭說著,還扭頭看向了其餘一眾被俘虜的齊魯軍官。
張行也瞥了一眼那些人,然後搖頭失笑“一邊是一邊的,他們有他們的說法,否則此戰找誰算賬?不過,我可以保證,我已經下了軍令,隊將以下,降者免死,傷者就醫……如何?”
張長恭沉默了一下,點了下頭,又搖了下頭“張總管已死,不能赦免剩餘所有軍官嗎?”
“不能。”張行斬釘截鐵。“他們必然有如張須果那般的死硬之人,怎麼可能赦免?”
張長恭明顯猶豫了一下,繼續來問“至於隊將以下,降者免死,傷者就醫,是你已經下的軍令,不會再反悔吧?”
這次輪到張行沉默了一下,但他還是緩緩來對“不會。”
“那我自請一死!”張長恭歎氣道。“無能之人,還能如何?”
張行等了片刻,然後在周圍詭異的沉默中緩緩頷首下令“請雄天王動手,看我麵上,留他全屍。”
周圍愈發安靜了下來,便是雄伯南也都有些猶豫了。但片刻後,後者還是將人拖到一旁,隻是一掌便將對方自脖頸拍折,做了了斷。
可憐英才榜上的俊秀之才,初臨亂世,未曾化龍,便輕易折翼身死,時年二十七歲。
人既死了,張行也收斂多餘表情,隻在雨中環顧四麵“可還有誰?”
“還有樊虎,正在王五郎圍下負隅頑抗。”徐世英誠懇拱手。
“催催他。”張行略顯不耐起來。“告訴他張須果與張長恭一起死了,讓他速速決斷!”
徐世英點點頭,親自離去。
大約一刻鐘後,天色明顯暗下來的時候,又重新回來,連著王五郎一起,告知了結果——樊虎見到張須果首級後,自儘而亡。
與此同時,張行也處置完畢了其餘許多被俘虜的對方高級軍官……處置方式簡單粗暴,降者免死,降職留用,不降,或者任何敢說任意條件的,即刻行刑。
前後斬殺隊將及以上三十四人,降校尉以下五十七人。
到此為止,張行想了一想,終於在白有思的細致觀察下戰起身來,然後環顧四麵,於略顯暗淡的戰場上放聲來講
“諸位!此戰尚未賞罰,尚未清點戰場,但有兩件事,已經可以算是蓋棺而定論了……一則,齊魯官軍之中,暴魏爪牙前四之人,張須果、張長恭、樊虎、魚白枚,俱皆授首,俘虜、斬殺無數,此戰之勝負,已然清楚無誤,乃是我軍大勝,敵軍大敗!”
徐世英以下,雄伯南、單通海、王叔勇,以及牛達、翟謙諸將紛紛一怔,繼而振作。
周圍更有曉得關節者,準備引導歡呼。
不過,在這之前,張行卻又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二則,此戰,我軍保家衛民,同袍兄弟凡有一死者,皆重於紅山!而齊魯官軍甘為暴魏爪牙,雖有名高爵顯之輩,也一死輕於鴻毛!大義在我,刀槍亦在我,誰人能駁?!”
上下遲滯片刻,幾乎泥潭一般的周遭,忽然歡呼雷動,繼而響徹整個戰場,聲勢滔天。
時間回到稍早前,就在張行坐在冰封馬紮上殺人的時候,曆山的另一頭,後方軍寨的東南角上,也有一個人以同樣姿勢坐在了另一張馬紮上。
“大哥,那個哨騎說的對,真的有官軍在學我們在繞後,怎麼辦?”
一名甲士滿頭大汗加雨水來問。“黃頭領和他的兵,還有那些退下來的兵,都被徐大頭領手下那個炊餅漢有給帶走了!軍寨裡全是空的!”
“我知道。”
仿效張行坐在一個馬紮上的張金樹抬起頭來,被雨水衝刷到發白的臉上看不出多餘表情。
“咱們隻有兩三百人!其餘全是民夫!”那甲士再度強調。“按照前麵說法,官軍至少有數千人沒被包住,要是他們繞後突襲,便是前麵勝了,咱們又怎麼攔得住?”
張金樹心裡早已經慌的不行,他也害怕攔不住,而且更可怕的是,前麵現在已經打贏了,要是敗了自己此時還能跑,贏了自己能乾啥?
一念至此,張金樹隻能繼續坐在馬紮上看著自己這個心腹下屬,懇切來言“我知道。”
甲士怔了征,似乎意識到什麼,便要低聲來問什麼。
但也就是此時,馬蹄聲中,一名年輕披甲驍將早已經馳到軍寨後角門前,長槍揮舞,真氣縱橫,居然是一位修行上的高手!
而一開口,標準的年輕女音更是驚破許多人“跟我上!捉了寨中的那些要害人物,逼那張三讓開道路!”
甲士繼續去看張金樹,後者這次連嘴都不張了。
見此形狀,這名甲士再不猶豫,立即轉身揮刀下令“還愣著乾什麼?!前線大勝!官軍又是遠道而來,必然兵少力竭!咱們還有營寨可以倚仗,還有張大哥親自在這裡坐鎮,隻迎上去便是!這麼簡單的事情,難道還要張大哥親自開口指揮嗎?”
周遭甲士,本是張金樹借著自己軍法官的身份在濟陰郡和東郡抽調的軍中精銳,此時聞得言語,又見張金樹端坐不動,委實有幾分張大龍頭的大將之風,也是士氣大振,立即抽刀迎上,依仗著營寨來做抵擋。
而那名女將,也就是樊氏兄妹中的小妹樊梨花了,見此形狀,登時便有些心虛……她本以為突襲至此,會有奇效,哪裡會想到,連一個守角門的小頭領都這麼從容?
非隻如此,待她親自率樊氏親信上前,嘗試挑翻簡易柵欄,卻驚愕發現,這些留守角門的黜龍軍甲士居然組織有度,個個不凡……真的是組織有度外加個個不凡……這些人成群,都持長槍,隔著柵成排戳刺防禦,而且在雨中步伐堅實,稍有傷亡,也立即有替補。
故此,隻是一交手,雖仗著修為稍作壓製,可樊梨花還是心下愈慌。
當然了,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久。
不過是交手一刻鐘而已,忽然間,隔著軍寨和工事,一陣前所未有的歡呼聲浪騰空而起,完全壓製住了雨聲與傍晚前最後一刻的混亂場景。
雖然不曉得具體是怎麼回事?
樊梨花還是意識到,自己的偷襲已經完全喪失了意義,一時麵色慘白,隻看了一眼那名端坐不動的黜龍軍將領,然後呼哨了一聲,便打馬掉頭往雨水中鑽去。
其餘部眾,也隻好狼狽而走。
人走了以後好一陣子,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張金樹方才在雨中緩緩開口,終於喊出了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名字“大亮,你說前麵在到底歡呼什麼?”
“不知道。”那名甲士首領一屁股坐到了泥地裡,雙手捂住了臉。“許是捉住了張須果吧?要不就是殺了魚白枚?”
張金樹點點頭,一時膽氣上來,居然站了起來。
到此為止,無論如何,此戰應該是徹底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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