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找我。”
“找你什麼事情?”
“找我說,高士瓚最近跟河間大營走得很近,讓我小心一些……”
高士通長呼了一口氣,隔著燭火看著對方的臉認真來問“你覺得可信嗎?”
“我覺得不可信。”諸葛德威立在屋內苦笑道。“據我所知,他一回來就惹出了一檔子事,惡了本鄉豪傑不說,也跟高士瓚實際上結了仇……仇人的話,怎麼能信呢?很可能隻是他曉得高士瓚與大當家是同郡同族,此時可能會動念頭,所以用一個沒有任何證據也沒有任何實際內容的口信來做個試探,或者反間。便是沒有說謊,高士瓚那裡也可能隻是障眼法,用來迷惑薛常雄的。隻不過,我覺得不管可不可信,我那族兄既然遣人找到了我傳了信,這話總得給大當家報備一聲,省得有小人嚼舌根。”
“原來如此。”高大帥點點頭。“有勞老四了。”
“不敢,不敢。”諸葛德威複又一揖到底,緩步後退。“大當家曉得在下忠心便好,我這就告辭了。”
高士通擺擺手,儼然準備就勢結束這場徒勞添亂的對話。
要知道,不光是對方帶來的情報內容屬於憑空添亂,算是徒勞增加了事情的複雜度,更重要的一點是,作為一個明白人,高大帥一直在防備諸葛德威這個四當家,並視對方為渤海軍根底裡最不可靠的一環——當日在登州,這位四當家先不戰而逃,然後又嘗試自行出城接觸黜龍軍,算是給他這位大當家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如今此人又惹出事端,焉知道會有什麼多餘變數?
君不見,剛剛議論高士瓚事情的時候,什麼新附義軍頭領都來了一大堆,可諸葛德威這位渤海軍四當家和孫宣致那位平原軍大當家卻根本沒在現場……儼然是高士通心裡明白,早早對一些人防備了起來。
不過,就在諸葛德威快退到門檻那裡時,高士通卻又忽然想起什麼,繼而心中微動,直接開口喊住對方
“老四。”
諸葛德威立即停步,再行拱手“大當家還有什麼吩咐?”
“有件事情非你不可。”高士通微笑道。“現在外麵流言滿天飛,都說黜龍幫要渡河北上,軍中為此忐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相機應對……所以我想讓你做使者,過河一趟,尋黜龍幫當麵打探清楚此事……他們到底來不來?誰來?帶多少兵?什麼時候來?從哪裡來?可要我們接應?問清楚再回來,我也方便施為。”
諸葛德威想了一想,立即頷首“在下必然不辱使命!”
高士通這才滿意點頭,而諸葛德威也再一次拱手告辭離去。
就在高大帥靈機一動,將諸葛德威這個不穩定因素送到河對岸的時候,殊不知……或者說,他早就知道,軍中的新附義軍們從一開始就在努力串聯……隻不過他無能為力罷了。
“高士通這個人不值得信!渤海人也信不得!”
暮色中,般縣城外的一處營地中,圍著篝火,一名瘦高男人第一個發表了意見,聽聲音正是之前在第一個跟渤海軍吵嚷起來的那個人。
“小孫。”之前出頭的高大中年男性歎了口氣。“我說句良心話,渤海軍確實不值得信,平原軍也有些被黜龍幫嚇破了膽,畏畏縮縮的,能信的隻有咱們這些在河北吃過苦的義軍……但是,高大帥本人還是比較公允的,若不是他努力平衡,渤海軍連這點物資都不會給我們。”
“給我們是要我們去送死,竇大哥難道沒看出來嗎?渤海軍自家也嚇破膽了。”喚作小孫的年輕男子憤憤言道。“幾次攻城都是讓我們帶頭去試,白白送死,讓我們倆參與軍議也不是好意。”
“可是小孫,這麼兄弟、家卷、鄉鄰都死在官軍手裡,你不想找官軍報仇嗎?”姓竇的男子反問了一聲。“還是說你想回到高雞泊裡吃生泥鰍?”
此言一出,孫姓年輕男子立即閉口不言。
“郝大爺那裡怎麼講?”停了一回,又一人開口詢問。
“不好講。”竇姓中年男子搖頭不止。“郝大爺覺得我們高雞泊的勢力太散了,我們隻這幾百人到他那裡,他便隻能給一個頭領……哪怕是請了劉黑榥這個老鄉在中間說項都不行。”
“都是黜龍幫弄出來的怪毛病。”孫姓年輕男子再度開口冷笑道。“什麼大頭領、頭領,其他人有樣學樣……明明是一起反魏的義軍,正該大鍋吃飯,大碗吃肉,渤海人跟咱們不一路倒也罷了,這郝大爺怎麼也這樣?”
“黜龍幫這一套,整治的就是你這個匪氣。”又一男子無奈搖頭。“而且人家是對的,誰做大了都要整規矩的,郝大爺是這般,高大帥是這般,黜龍幫也是這般……說句不好聽的,咱們將來大起來,也要這一套的。”
“是、是、是!”孫姓男子敷衍以對。“都有道理,都是對的……可若是這般,咱們的出路在哪裡?”
此言一出,篝火旁一時氣餒。
片刻後,更有一人恨恨一拳砸在了旁邊的土地上“我就不信了,這天下居然容不下咱們幾個兄弟?”
“當然容得下,憑什麼容不下?!”聽到這裡,沉默了片刻的竇姓男子忽然將手裡木柴摜入火堆,然後站起凜然四顧。“薛常雄和幽州馬隊一起來掃,多少人死了沒了,咱們能活下來,就說明咱們是好漢!你孫安祖是好漢!你王小胡也是好漢!大曹、老董、小高,你們都是好漢!我竇立德也是好漢!既是好漢,便是至尊瞎了眼,咱們也能自家尋出路來!”
篝火旁一時氣喘連連,更外圍的士卒也都抬頭來看,但營地氣氛卻意外安定了下來。
片刻後,中年男子,也就是竇立德了,換了一個和緩語氣坐下來繼續說“當務之急,還是要催促高大帥出兵……不管是打哪裡,總該往外打,也隻有打出去,咱們才能取個自家的地盤安頓。要我說,實在不行,咬咬牙答應郝大爺也行,跟著他一起去占個地……不然,真按照傳聞那般,黜龍幫大舉渡河,咱們便真要淪為人家的雜兵了。”
周圍的好漢紛紛頷首不及。
就這樣,接下來幾日,河北義軍日漸躁動,而很快,諸葛德威便在河對岸的濟北郡領內見到了正在忙碌著許多事情的張行,後者直接在濟水岸邊的渡口處召見了他。
而諸葛德威也毫不猶豫,就將高士通高大帥的疑問一一轉述過來。
聽完之後,張行並沒有做什麼遮掩,而是立即給出了答複“確實要大舉渡河,而且是我和魏首席親自領兵,不包括蒲台軍在內,預計還要整編出三四萬精銳北上,隨行頭領也大約占領兵頭領的一半……至於什麼時間從哪裡走,說實話,還沒有定下來,但目前討論的趨向是,若是高大當家在河北進展妥當,我們就等大河封凍,再行動身,因為這樣既能省下許多後勤上的辛苦,也可以從容選擇目標出擊,同時方便萬一戰敗時退卻。”
諸葛德威連連頷首“如此,在下就放心了。”
張行也隨之點頭,此次河北義軍遣使似乎就要這般理所當然的劃過去。
但馬上,這位河北義軍中渤海軍的四當家便繼續說了下去“可是,恕在下多嘴,高大當家渡河後看似勢不可擋,其實已經力竭,偏偏營中又分為三股勢力,相互不服,弄得他心力憔悴,出兵做事全然不能遂個人決斷,而是被三家推著走……這時候,河間大營偏偏似乎又有了些謀劃。”
話到此處,諸葛德威複又將高士瓚之事以及自己族兄尋到自己說的那些破事,以及高士通軍中的暗流,甚至包括一些主要頭領的意向和動向,幾乎是全盤托出。
張行聽了半晌,一直到對方主動停下,方才在渡口旁的河堤下反問“所以,諸葛當家又是什麼意思呢?”
“不瞞大龍頭,這事與我們大當家無關,隻是我本人擔憂而已。”諸葛德威指了指頭頂太陽認真來言。“今年初冬明顯是小陽春,怕是臘月才能封凍……那個時候,以河北義軍的一盤散沙之狀來看,說不得他們已經被朝廷河間大營精銳給掃蕩乾淨了,屆時黜龍幫大軍北上,卻又要與以逸待勞的河間大營精銳重新作戰……與其如此,在下的意思是,不如請張龍頭早日潛行北上,收攏十萬河北義軍為己用,或許還能夠打河間大營兵馬一個措手不及。”
張行想了想,並沒有直接回答好或者壞,而是歎了口氣,走上前去,撫摸住了對方肩膀“諸葛當家,屈才了。”
諸葛德威肩膀一抖,連忙躬身到底。
s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