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隴上行(7)_黜龍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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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隴上行(7)(2 / 2)

「其實不隻是糧食。」徐師仁猶豫了一下,也居然開口了。「龍頭,我之前便注意到了,軍中各種其他物資消耗的也極快……比如最好的三甲弓,就是不用真氣拉滿了也能洞穿三層鐵甲的那種弓,用壞一個就少一個,不光是缺工匠,也缺對應的材料,其他如明光鎧的明光護心鏡、馬鎧的麵罩、十二石腰弩,也多類似。」

「這是個大事。」張行聞言肅然起來。「肯定不隻是這些最優異的軍械部件,這隻是冒頭的,接下來怕是尋常的牛筋、甲片、皮子,也要漸漸入不敷出起來……」

「又是一樁天大的難事。」雄伯南愈發不安起來。「所以從長遠計算,元寶存這裡的確可以給個優待。」

張行多看了雄伯南一眼,然後隨之點頭:「咱們黜龍幫到了這個份上,一郡之地已經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了,武陽那裡,其實可以緩幾年……隻要元寶存願意給糧食、給軍械、聽指導不作惡,咱們給他個……給他個三年之約如何?許他留三年餘地,但要排遣一部分人去要害之處監視。不知道魏公怎麼想?「

魏玄定猶疑了片刻。

且說,王叔勇從雄伯南剛說完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何況是他?當時在東境的時候,東郡、濟陰能夠迅速運作得當,以至於後來在曆山之戰發力,其中就有曹汪和梁郡那邊的外交環境妥當,邊界上商貿往來順暢,物資轉賣得力的緣由……而河北這裡,因為兩年間義軍與官軍的潮漲潮落,破壞的格外嚴重,極度缺糧之餘堪稱百廢待興。

這種情況下,任何物資對於有著長遠打算和野望的黜龍幫而言,當然都是寶貴的而且莫忘了,眼下幫內最大的一個疙瘩,就是東境對河北的無限製支援引得兩邊明顯緊張,所以,這個時候若是能從盤子以外多撈點物資,不管是什麼,效用都很大,糧食尤其大。

但是,他這不是期待許久了嗎?

不就指望著元寶存這個出身前周皇族、舊日高高在上卻不用自己言語的貴人落到自己手下嗎?那多痛快?也就是猶疑了片刻,魏玄定便按下這些上不了台麵的心思,攏著手歎了口氣,然後正色來答:「我也覺得可行,還是我來寫信給他……而且不光是他,我覺得魏郡、武安、襄國、信都都可以試一試,反正我們就沒準備去打他們,但可以嚇唬一下,能撈點便宜是一點。」

「不錯。」張行笑著點了點頭,明顯欣慰,複又叮囑王叔勇和徐師仁。「但要做成這一點,隻靠之前馬臉河一戰還不足,清河一戰務必摧枯拉朽……雖說春耕耗費時日,然後還要大規模整軍後才能出兵,但你們二位在前線,該做好準備還是要做好準備,跟魏公配合妥當。」

王徐二將立即點頭。

就這樣,難得幾個大頭領都在,眾人繼續多說了話,卻是以整軍事宜居多,其他事情漸漸就說的少了……譬如徐師仁和王叔勇都希望自己新的營頭裡能多些弓弩手之類的。

說了半日,聽說牛達稍微緩了一些,又一起進去看,再度安慰了一番,說了交換回來的士卒儘量給他集中起來的意思,又要他稍微好轉後不妨回南岸家中,還遣人先去接了家屬來照顧,這才離開了此地。

接著,張行告辭了幾人,便帶著賈閏士和幾十騎親衛準備折回堆滿了庶務的將陵雄伯南因為要去般縣,也跟著一起出來了,便準備同行一段路。

然而說是同行,其實不過幾裡地便要分岔,一往北一往東……這個時候,張行便欲拱手作彆,而也就是此時,雄伯南歎了口氣,卻居然不回禮。

張行醒悟,擺手示意讓賈閏士率眾在路口等候,自家與雄伯南一起往前麵行了一陣,然後就在一側路邊並馬來看春日野景此時正值萬物複蘇,是河北地區真正的春耕伊始之時,入目所見,到處都有衣著襤褸的枯瘦百姓在田間地頭辛苦耕作,還有黜龍軍的屯田兵夾雜其中,以及成建製的巡查隊伍在遠處道路上行進,甚至還有許多剛剛投降的地方小吏難得下地,往來行走,做些什麼奇怪的宣告。

端是一番勃勃生機,萬物競發之態。

而從黜龍幫主事人這個角度來看,也著實讓人自豪。

但雄伯南還是眉頭緊皺,半晌不語。

張行隻是安靜等待。

終於,雄天王還是開口了:「不瞞龍頭……徐世英這一回,有些事做得不好……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成心的,但越想越覺得不對頭。」

張行怔了一下,但很快,隨著雄天王將徐世英與秦寶約期一事講述出來,他還是迅速反應了過來,然後不由當場嗤笑:「徐大郎精明過頭了!」

「所以,龍頭也覺得是徐大郎自家私心作祟?」雄伯南認真追問。「想趁機壓一把牛達,讓牛達掛上失陷官軍的名頭,然後被交還回來,從此丟掉威望?」

「必然如此。」「為什麼呢?」

「不為什麼,牛達一直是他獨占東郡的阻礙,本就是我跟李龍頭一起給他徐世英安插的後備兼釘子,他一直想把牛達踢出來,這次沒忍住罷了!」張行乾脆做答。「隻不過還是太稚嫩……一則,沒想到牛達重傷,而且拚到真氣枯竭後的重傷,顯得過猶不及二則,隻以為出來處置此事的你是他姐夫,便會維護於他。」

雄伯南長呼一口氣:「我其實也是這麼猜的……但不敢作準……總覺得他

不至於這般。」

張三郎笑而不語。

而雄伯南猶豫了一下,認真來道:「龍頭,我不是不明白一些事情,當日單大郎做派不比徐大郎好,程大郎更是公開抗命自行其是過,但此一時彼一時,那都是一開始亂糟糟也沒個權威的時候,現在幫中內外都有新局麵了,他這種聰明人怎麼還是這般姿態?甚至反過來不如程大郎跟單大郎了。」

「因為程大郎和單大郎在河北,他在東境。」張行有一說一。「所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雄伯南明顯恍惚起來:「是說這邊有龍頭看著嗎?」

「倒不是那個意思。」張行笑道。「而是說這件事情,本質上是東境的事情,而程大郎和單大郎最近都在忙河北的事情……須知道,這幾位東境豪強出身的大頭領,都在東境有地盤,或者有過地盤,而且視地盤為私物根本,隻要牽扯到各自地盤,便會利令智昏……說句不好聽的,如徐大郎這般做得體麵的,已經算是了不得了,換成其他人,說不得醜態畢露。」

「當日咱們在這東北麵說過此事的,龍頭也認了,說就是忍不住東境的醃臢,這才來河北開辟新局麵,我今日才算是見識到了。」雄伯南聽到這裡,不免歎氣,卻又忍不住來問。「話雖如此,龍頭,須多久才能回頭打掃東境呢?」

「三年五載,甚至更多吧?」張行若有所思。

「如何這般久?」雄伯南明顯焦躁。

「因為要全取河北,且經營妥當,使河北這邊的力量遠遠大過東境了,才能動手的。」張行指著前麵田野道。「可若是全取河北,是需要等的……你看眼前這個樣子,取下清河或者整個河北後,不需要休養生息嗎?而且,不需要等東都或者江都自家崩掉才能進去全河北嗎?」

「我以為打贏了這仗,再回頭開個決議就可以收拾東境了。」雄伯南連連搖頭。「怎麼還要這般麻煩?」

「因為怕分裂,怕造反,怕黜龍幫自家內亂,失了人心。」張行望著眼前田野幽幽來答。「其實天王此問問的極好!依著我的念頭,當然是想事情如眼前一般,一馬平川、一覽無餘,而且橫平豎直,條理分明……所以,我巴不得徐世英立馬來磕頭認錯,從此悔改,棄了他的豪強做派,一心為公,多好一個胚子,將來磨煉下來,未必比李定差……隻不過,事情哪裡那麼簡單呢?郭敬恪商販出身,做到頭領,隻為了點錢就能公然違背軍令。你要一紙令下,剝奪幫內一多半領兵頭領的家族地盤,你覺得會出什麼亂子?這事,不到把握十足,是根本不能辦的。」

雄伯南臉色有些難看,顯然是難以接受。

「我問你天王另外一個問題,你知道左右龍頭這個事情是怎麼來的嗎?」張行眼瞅著對方心結難解,乾脆來問。

話題轉的太快,雄伯南明顯有些茫然。

「你當日不在,當然不曉得細節,實際上就是徐大郎怕我一家獨大,專門拽著李樞過去的,我跟李樞沒辦法,私下商議,拉上了魏公,這才湊了這個四不像的體製。」張行笑道。「便是咱們剛才說的牛達卡在濮陽,也有我跟李樞為此警惕了他徐大郎,後來一起報複回去的意味。」

「我竟不覺得詫異。」雄天王回過神來,複又苦笑。「你們這些人,心眼都多……都多……」

「咱們繼續說,咱們黜龍幫從頭到尾最大的問題,不就是兩翼不合嗎?外麵都講,若是一開始就一個大龍頭,咱們早就連江都打下來了。」張行也笑。「那我問天王,若是一開始徐大郎沒乾這破事,我獨自做了龍頭,咱們真能現在就打下江都?」

雄伯南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怎麼可能?三萬東都銳士,五萬關隴屯軍,好幾個宗師,拿頭打?何況你還說過,那司馬正的本事

和牛督公的修為。」

「當然不可能。」張行點點頭,輕鬆以對。「實際上,幫內之所以不合,是因為從頭到尾,每個階段內裡都有對立和矛盾……譬如建幫的時候,是我和李樞兩個空頭龍頭跟他們幾個本地豪強的對立,這叫外來與本土矛盾,名與實的矛盾,所以這個時候我跟李樞肯定要趕緊妥協,一致來對付徐大郎、單大郎,不然就要淪為傀儡……而後來的兩翼對立,也更多是個表象,是不同人拿這個做說辭的戰場……

「你看,建幫後,為了很快舉事,到處都在拉攏人,結果就是魚找魚蝦找蝦,降服的地方官吏、來試探的世族子弟多跟上了李樞,而外地來的豪俠、商賈、道士則多跟上了我,這些人天然對立,相互齟齬,雙方各自依附於李樞跟我,自然也就使兩翼發生了對立,但實際上,這個是出身高低所致的矛盾,我跟李樞當時都沒有爭鬥的意思「接著是李樞東進,我留守,這就形成了武力進取與地方政務經略的矛盾「然後是曆山之戰後,我稍微占了上風,但又開始有大量降人進來,這時候主要是資曆者與新入者的矛盾「而到了現在,又有了河北和東境的矛盾……天王以為,是留後們不願意轉運物雄伯南心中微動。

話至此處,張行看向了雄伯南,懇切來言:「天王,我的意思很簡單,有些事情不從根本上解決,表麵上處置的再漂亮,那也就是個裱糊……而從根子上解決,就是盤根錯節,就是自家給自家開腔破肚。」

「我明白龍頭的意思。」雄伯南點點頭。

張行見狀直接勒馬掉頭,卻又忍不住打趣:「其實,也不是全無可能,若是過幾個月,我和三娘還有你,都一起到宗師了,或者脆直接至尊下凡附體,擺出來大宗師的本事,那倒是有些說法……可惜,我連什麼成丹什麼觀想都沒摸到呢!」

雄伯南也笑:「若我至宗師,必助你一臂之力,處置了東境那裡的局麵!」

二人達成共識,一起按下此事,各自上路。

且不說雄天王去般縣整軍,隻說張行處置了西線諸事,回到了將陵城,沒有安穩幾日,忽然間,北線單通海派人傳訊,告知張行,有一批客人自渤海郡最東北麵的渤海海麵上而來,據說是北地來人,想要見張行。

張行難得詫異,他以為東夷人會先來,而且會帶上實質性的軍政討論,卻不料居然是北地人先至,而且上來就尋自己,沒有犯東夷人將白三娘當做主事人的錯,也沒有弄錯地方去東境。

這就很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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