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說,能讓張世昭願意傾心來投,認真做事,本質上是需要一種東西的,一種可以讓那位前南衙相公感到服氣,或者能夠勾起他興趣的東西。
但這個東西,張行目前還沒有,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獲得,甚至不知道是什麼。
隻能說,道阻且長了。
帶著一點多餘的陣前心思,張行回到了軍帳內,而軍帳內一如既往的發揮了黜龍幫出身駁雜的優勢——四分之一的人在認真討論軍務,一半的人保持沉默隻帶耳朵,剩下的人卻都在帳外門口那邊閒坐,扯什麼“三支柱”、“四天王”、“九留後”、“五彪將”、“十一太保”之類的。
也不知道隨口一句話是怎麼惹出來這麼多說法的。
而且有意思的是,大部分排序都將魏玄定、雄伯南、白有思三人排除在外,也沒有人再提什麼“雙頭龍”。
當日無言,第二日中午,斥候便來報,說是屈突達率軍與魏郡太守袁公乾率軍一萬進抵堂邑,而聊城那裡居然隻是武陽郡守元寶存與鄴城行宮大使呂道賓合軍五千進抵聊城。
很顯然,他們不知道黜龍軍已經完成新一輪整軍,建立了成建製騎兵,隻擔心東境方向從水路包抄,所以才會讓兩位重臣擔任一個邊緣的任務……想想也是,黜龍幫本就是剛剛整軍完畢,便向西發來的,官軍確實沒理由知道這個信息,做出對於的軍事布置。
戰機不可棄,尤其是最理想的一個狀況出現了,於是當日張行便召集諸將,在中軍大帳這裡正式下達了軍令。
“南路自茌平發,集合三營甲騎,兩營輕騎,即單通海、程知理、周行範、劉黑榥、樊豹五營七千騎,以大頭領單通海為行軍正將、大頭領程知理為副,在斥候營郭敬恪與水軍營魯明月的協助下奔襲包抄聊城;
“北路自漳南發,以清河漳南本地出身的大頭領竇立德為行軍正將,大頭領翟謙為副,合諸葛德威、尚懷恩、程名起五營一萬戰兵,沿漳水極速推進,直趨武城以及清河郡治清河縣。
“中路以魏玄定為都督,柳周臣為軍法督,以大頭領王叔勇為行軍正將,大頭領牛達、徐師仁為副,合張善相、唐百仁、徐開通、王伏貝八營兵一萬六千眾,越過高唐,直撲博平。
“龍頭為總指揮自與雄天王、賈越、輔伯石、王雄誕、馮端五營兵一萬人繼續圍困高唐。”
很顯然,除了高士通、範望、郝義德、夏侯寧遠、馬平兒等在北線做防護的五營不在外,其餘河北的黜龍軍算是傾巢而出了。
“城下會不會有些不安穩。”陳斌念完之後,有人關心道。“薛萬弼畢竟是個悍勇之將。”
“一勇之夫,隻有勇,沒有其他,便是一勇,在雄天王跟我的軍陣麵前也隻是螳臂當車。”張行站在軍帳正中,搶在陳斌前揚聲冷冷來答。
而停了片刻,他複又昂然四顧來做吩咐“大戰在即,本不該有多餘交代,但我覺得你們都知道我還是要說些什麼的……那就是馬臉河打的倉促,馬上又是春耕,黜龍幫在河北威名仁名隻是半展,這次進軍,我既要你們英勇果斷,戰事乾脆淩厲;又要你們威風凜凜,震懾河北各路援軍;還要你們沿途軍紀斐然,管它秋毫還是春毫皆要無犯,而且一切繳獲、戰功都要公平公正公開,做出表率!這一戰,我什麼都要!我要讓河北人知道,黜龍幫來了,誰也趕不走!”
話到最後,已經有幾分奮發激烈之態,並隱隱用了真氣。
軍帳中,諸參謀文書皆在兩側邊緣,數十名頭領聞言轟然呼喝響應,早已經驚起許多飛鳥,雖不敢說“振瓦”,亦可稱“驚鴻”了。
下午時分,高大的高唐城城樓上,雙目滿是血絲的薛萬弼扶著城牆,看著城下黜龍幫的大營開始大舉啟動,數不清的騎步分批有序往三麵而去,心下滿是不安與憤怒。
這個時候出兵,而且還有直接往身後出兵的方向,很顯然,要麼是援軍到了,要麼是所謂四點一線的布置直接哪裡出岔子了……後一種可能更大,或者說,無限大。
一瞬間,薛老四心裡其實有這麼一絲後悔與父親慪氣了,但很快就被原始的憤怒情緒與羞恥感給壓製住了。
平心而論,薛氏七兄弟裡麵,老大因為家族轉型緣故,早早入朝廝混像個文官不說,其餘六兄弟都在軍中打轉,都有些武夫粗鄙之態,可是武夫粗鄙也要分檔次的。
如薛老四,其他方麵簡直是個負麵典型,但隻論一軍之將,一勇之夫,卻很可能是薛氏諸子中最成才的那位。
最起碼他敢打敢殺不怕死,而且確實有一技之長!
所謂一口氣湧上來,十之八九敗了,可能會被很多聰明人嘲笑,但萬一贏了,卻也可以反過來嘲諷很多聰明人。
當日下午回去布置且不提,深夜時分,薛萬弼下令全軍突圍,乃是放下吊橋,大開四門,同時借著護城河被截斷,直接從牆上懸索而下,四麵八方同時出兵,此舉既是趁著黜龍軍兵力最少之時進行突圍,也是趁著營盤過於空虛之時進行夜間突襲之意。
無論成敗,就這麼一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此而已。
然而,些許僥幸很快就煙消雲散,戰鬥進行不到一刻,也就是各路兵馬成功湧入四麵黜龍軍大寨後,忽然鼓響,繼而四麵八方營寨一起鼓響,然後各寨各自點燃起了預備好的火堆,將各個營盤映照的宛若白晝,隨即早就整備嚴密的黜龍軍自各營而出。
一時間,薛萬弼的麾下各方皆受阻於營寨前半段,不能存進,也難以逃回。
而當麵中軍大帳前的將台之上,更是燈火通明,諸將雲集。
那麵紅底的“黜”字旗,居然也早早立起等候。
很顯然,黜龍軍不是猜到了,就是得到了相關訊息,又或者是早早枕戈待旦,反正是早有準備。
“陳斌!陳狗!陳狗!”
已經衝入敵營的薛萬弼隻往旗下看了一眼,哪怕根本看不到具體人員,也第一時間含恨喊出了這個名字——有此人在,似乎自家父子一切虛實都被黜龍賊輕易窺破,軍中也變得四麵漏風。“背主狗賊!!”
實際上也的確如此,崔二郎說降了漳南和茌平,陳斌也沒閒著,他自是河間大營監軍司馬,對薛萬弼部眾中的兵馬人事了如指掌,早早按下了幾顆伏子,今日下午薛萬弼下定決心突圍,消息便從城上傳下來了。
“此人聒噪。”雖聽不太清對方在喊什麼,端坐將台上的張行扭頭還是看向雄伯南。“天王,此戰能順利至此,委實天幸,不必節外生枝,還請天王不必留手,速速壓製住此人!待破城後,我讓賈越他們來助你!”
“不必!”
雄伯南昂然做答,卻是扭頭看向了張行身後大旗。“將此旗借我便可。”
張行麵色不變,隻是點頭,甚至沒有問要不要溫一壺酒?
而薛萬弼既因為軍情泄露中了埋伏,情知不堪,且知道難以再收攏部隊,便想直接騰躍起來趁機逃竄,偏偏他性情激烈,此番受挫,又有些不甘,罵了幾句猶然不過癮,複又在營中率親衛衝殺起來,準備多少殺幾人再走。
孰料,黜龍軍半點餘地都不留,這邊剛剛衝了一股黜龍軍而已,便見到一道紫光宛若流星一般拖著尾巴往自己當麵砸來,也是立即醒悟是何人,然後便大罵一聲,趕緊棄馬,準備直接騰躍逃竄。
但也就是此時,迎麵那紫光的尾巴忽然一轉,居然卷起一道巨大的紫色真氣屏障,宛若憑空出現了一麵巨大的布匹一般從空中將他整個罩住撲到。
薛萬弼迎麵撞上,隻覺得一股巨力當麵壓來,卻又無從反擊,居然是半空中脫力,複又被直接這股真氣重重撲落地麵。
其實,根本不用挨著一下,隻在空中時薛老四便已經驚恐失態,如墜冰窟。
半晌艱難爬起來,看著身前擎旗巨漢,薛萬弼腦中更隻有一個念頭——完了,此人成丹觀想大成,吾命休矣!
然而,情知不能幸免,下一刻,薛萬弼還是咬緊牙關,不顧渾身疼痛,撿起長槊,灌足真氣,奮力向前方之人衝去。
卻不料剛剛起步,隨著當麵巨漢又一次搖動大旗,卷出一麵紫色真氣形成的布幔出來,薛老四再度被當空卷起,然後重重砸落。
薛萬弼第三次爬起,隻覺的四肢俱痛,渾身已無力氣,黑暗中更無丹田也有些酸痛,但還是奮力嘶吼,宛若狼叫,乃是咬牙強行釋放真氣,儼然準備存了破碎丹田求得一時之激烈,殺一個夠本的心態。
但雄伯南如何能讓他逞能?其人既已立定,真氣綿延不斷,隻是運足真氣,奮力一卷手中大旗,薛老四便三度被迎麵卷出的紫色龐大真氣給卷住,然後三度被騰空拔起,複又重重砸向地麵。
非隻如此,這一次,薛萬弼雖然被砸落卻根本沒有被解開真氣束縛,而是依舊被卷在紫色真氣布幔中。雄伯南往來反複,就在營地硬邦邦的地麵上卷著此人砸了大約十幾次,幾乎將對方砸成了餃子餡,方才隨手拋落。
至於薛萬弼部下數千人,從親衛以下早已經毫無章法,又大約混亂掙紮了半個時辰,到底是或死或降。
天明之前,高唐城便已經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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