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剛剛吃完早飯的張大首席卻並不應聲,反而像個毫無主見的傀儡一樣看回了徐世英。
徐大郎沉默了片刻,認真以對“還是要打的。”
意見明確的雙方一方振作,一方蹙眉,卻姿態各異,全都屏息凝神來聽。
“先說個囉嗦了許多次的前提,三輝至公,熱是一起熱,累是一起累,我們的難處對麵也一定有,這點沒問題吧?”徐世英認真來問桌上眾頭領。
周遭零碎幾聲附和。
“然後便是三個理由,首先,他們的難處比我們的難處多,比我們的難處大;其次,他們承受難處的本事比我們小。”徐世英繼續來言。“換句話說,真要擔心軍心士氣崩潰,是他們潰的多些,崩的快些……最後便是,如果徐州這裡不來個狠的,讓他們把注意力挪過來,兵力也調過來,偏師是很難得手的。”
“三條裡前兩個都沒聽懂。”翟謙有一說一。“不是說軍資裝備和兵源都是對麵更好嗎,咱們還一直擔心糧食?”
“現在比的是下麵軍士的軍心士氣。”徐世英看著對方認真解釋。“說他們比我們難處多、難處大,是因為他們是被動應戰,這一點已經驗證過了,他們但凡有個準備,都不至於連棄了三個大縣……”
“這倒是……”
“至於說他們承受難處的本事小,不光從軍資裝備和兵源素質算的,還要算另一些東西……算什麼?我問諸位,想要一個人死心塌地的當兵賣命,要怎麼辦?”徐世英侃侃而談,不待眾人開口,便兀自給出了答案。“依我看,這個時候就不要說大義了,而是要這些軍士自家去問問自己,在這裡當兵有沒有向上的前途,有沒有公平的賞罰,有沒有能留給子孫後代的東西,也就是所謂世傳的玩意?而這些,天底下沒有比我們黜龍幫做得更好的了!”
張行眼皮一跳,繼而真心實意的茫然起來。
“大魏要亡了,三年前看不出來正常,兩年前看不出來那是腦子不夠聰明、膽子不夠大,從去年開始看不出來,那多半是身在此山中,身有所絆……換句話講,徐州跟江都的那些底下兵士都是能過一日是一日,不曉得前途在哪裡的,而我們的軍士都是有盼頭的。”
“至於賞罰公平,確實不好說,因為司馬正的名聲極好,他不光是對軍士賞罰公正,還是難得對老百姓賦稅徭役公正的,這一點,咱們半斤八兩……但要注意,這是徐州大營的兵馬如此,馬上要到的江都援軍未必如此。”
“還有世傳這東西,對於最下麵軍士和夥長什長這些人來說,彆的暫時是顧忌不到的,授田公平就是最大的世傳,照理說司馬正那裡應該跟我們一樣,但莫忘了,他們的軍士主力是東都驍士,是關西的屯兵,他想世傳,也沒法在徐州世傳……這一點,我們完勝他們。”
“總而言之,我們的軍士絕對比他們的軍士更能忍耐!這一戰,真要是被天氣給壓垮,也肯定是他們先垮。”
“最後說糧食,我們是缺糧食,但缺的是整體的糧食,是缺這幾天的嗎?是缺這一戰的嗎?”
有點十勝十敗那感覺了。
張行眼瞅著徐世英一番話下來,反對者漸漸偃旗息鼓,讚同者漸漸躍躍欲試,多少是有些感慨。
至於張首席的本人態度,從他要求徐世英發言便已經不言自明。
不過,他讚同主動求戰倒也不是覺得自己一方有這麼多的優勢,而是身為首席,有不得已的苦衷——旱情、糧食,越是這種天氣越要省糧食,而想要省糧食最好的法子便是儘快終結這一戰,而終結這一戰,也從來都不是指望著這裡形成大的突破,而是要按照原定計劃,不停的製造壓力,給偏師製造更多更好的機會。
故此,張行想了一想,給出了答複“徐大郎說的有道理,既然有戰機,還是要克服困難來打的。”
雄伯南、翟謙幾人都不再言語,軍事計劃得以推行。
不過,這次“帳前食”的爭議也充分說明了問題,因為這個簡單的軍事計劃本身並沒有明顯的漏洞,隻不過是抓住新情報嘗試誘敵罷了,或者說,形成反對意見的主要緣由跟軍事成敗本身並沒有太大關係。
反對者們普遍性是在擔憂基層士卒無法在這種天氣下維係戰鬥力。
故此,張行雖然堅持了作戰方案,卻也不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有這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正在扮演官渡時的袁紹,扮演赤壁的曹操,扮演淝水之戰的苻堅。
一意孤行,結果一敗塗地。
但是跟之前許多次一樣,張三郎心中忐忑,行動上卻堅決果斷至極,吃完飯,軍令便已經發出去了。
單通海彆的事情上可能嘰嘰歪歪,但軍事上卻素來是果斷勇猛一派,從不婆婆媽媽,故此,十七日,中午得到軍令,下午時分,剛剛過河一整日的他得便立即率部棄營,折回了汴水南岸。
到了夜間時分,留縣這裡更是得到了單通海的傳訊,官軍已經搶占了黜龍軍在汴水南岸的廢營!
而且,單通海此時也已經獲取了對岸三名凝丹高手的情報,乃是左屯衛所屬左翼第一鷹揚郎將元禮正與右翼第二鷹楊郎將張虔達,而為首者乃是右禦衛的左翼第一鷹楊郎將趙行密。
除此之外,應該還有一個不是凝丹的鷹楊郎將外加一個監軍,分彆喚作司馬士達和牛方盛。
“是對的!”
在眾人的矚目下,徐世英很快從參謀們那裡得到了反饋,然後向一眾頭領做了彙報。“參謀和文書們核對了情報……這幾個人裡麵既有徐州方鎮所屬兵馬,也有江都直屬兵馬,但都駐紮在淮陽的泗水入淮口左近……他們順著泗水北上抵達徐州,然後被派往了西側,沒有任何問題。”
“趙行密其實是成丹高手,河北人,早年凝丹後被遷移到關中居住,主要依附司馬氏。”白有思忽然開口。“張虔達出身河東張氏,是江都那位聖人潛邸護衛出身;元禮正是前朝皇室,元寶存的族侄;司馬士達不必多言,是司馬正的三叔,那位聖人的女婿;牛方盛是東都南衙牛相公的嫡長子。”
眾人愣了許久。
還是張行一聲歎氣,環顧左右“諸位,這就是關隴的實力,也是我為什麼打起仗來小心翼翼的緣故……趙行密就是沒回來的徐師仁徐大頭領,張虔達就是沒天賦的張長恭活下來的樣子,元禮正就是還沒老成起來的慕容正言……而類似的人,江都那裡有不下五六十個!大魏建國才二十餘年,就算是硬生生把這天下給糟蹋沒了,也還留著一些氣象和骨架的!所謂天塌了、塔崩了,也能砸死人!
“這一仗,必須要快打、快了,絕不可在這裡拖下去,否則就算是最後贏了,也要被大魏朝前期積攢的精華把我們耗死!”
話至此處,眾將早已經凜然。
而張行頓了一頓,語氣卻莫名和緩了下來“開戰……就按原計劃,今夜乘月出兵,我親自去,雄天王留守,留守這裡也要萬萬小心,因為對麵留縣那裡是司馬正!”
雄伯南起身,率先拱手“謹遵首席軍令。”
翟謙、徐開通、丁盛映等留守將領趕緊起身隨行。
另一邊,出戰的將領們明顯愣了一下,居然一時手足無措,而白有思笑了了一下,也隨之閃出,帶頭把劍拱手來言“謹遵首席軍令。”
伍驚風、伍常在、賈越、徐世英諸將也紛紛拱手。
張行一動不動坐在那裡,掃過兩邊的將領,猶豫了一下,再來問雄伯南“雄天王,可要再留一個凝丹?賈越和他這個營留下如何?”
“不差這一個,隻要將你的黜字旗留下便可。”雄伯南坦然以對。“那是我的觀想之物。”
張行點點頭“本該天王掌旗。”
說著,站起身來,便往外行去,身後被點選出的出戰頭領,包括白有思、伍驚風、賈越、伍常在、徐世英、王雄誕、賈閏士、樊豹、劉黑榥、唐百仁,紛紛跟上。
此地十六營之兵,竟發八營往偏師,奇正瞬間翻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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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