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
七月間,鄉野間的熾熱迅速消減了下去,零星的雨水也開始出現,河北也好,河南也罷,路上的行人明顯變得密集起來,商業農業活動也迅速回複,一切都似乎恢複到了往年的風調雨順之中。
將陵縣最西北的三黃裡,蟬鳴聲中,一隊七八人騎士來到了此地,尋得一處台地,俯瞰四野,然後幾人相互討論,記錄了一個表格,便匆匆往下一處雙黃裡而去了。
如此再三,一行人隻是走馬觀花,連鄉裡都不入的,當日下午便馳回了將陵城下,先去城南三裡外的「牛馬營」還了馬,簽了字,親自喂了牲口,便要離開。
乃是準備入城的入城,歸營的歸營。
不過,一行人既來到官道上,為首的一名中年軍官左右一看,見著官道旁新起的許多酒肆、雜鋪,又看到身後軍士明顯疲憊饑餒,便乾脆低聲來問身側另一名走道都艱難的年輕文士「劉文書,天氣舒爽,諸位兄弟又隨我們累了一日,咱們倆要不要請他們當街吃頓酒?」
年輕文士聞言略顯尷尬的摸了摸腰中革囊「慚愧,沒帶什麼錢出來。」
「無妨,我這裡足的。「那中年軍官當場來笑,順便拍了下腰中革袋,連帶著將黑色綬帶露了出來,上麵兩根不知道是象牙還是玉石的白色裝飾格外顯眼。
很顯然,這是一位幫內護法層級的軍官,如此身份,一旦轉到地方,就是縣尉起步了。
而那年輕文士身上其實也有一個類似的綬帶,卻隻有一根白色硬條裝飾,儼然差了一層。
閒話少說,轉過身來,那中年軍官已經大聲來笑「諸位兄弟,差點忘了,今日是五日半休,下午不辦公的,便是入城了也交不了差,正好最近幫內大賞,我跟劉文書這裡餘錢還是有的,且與大家買一頓酒,歇口氣。」
隨行軍士自然大悅,紛紛感激,並口稱趙大參與劉文書。
果然,這二人不是什麼下麵的領兵軍官與地方文吏,而是將陵這裡張首席的直屬參謀與文書。
就這樣,眾人簇擁著兩位,一起順著官道走了兩遍,因為此地的酒肆商鋪多是這半年剛剛起來的,所以也沒選到什麼特彆的地方,到底是捏著鼻子尋著一家二層酒肆進去了,然後因為人多,卻隻在樓下隨意當街來坐。
時值秋初,暑氣已散,瓜果雞鴨都是不缺的,隻是因為禁酒,酒水多還是從黜龍幫控製區外來的,不免偏貴,也就是有上官請客,才能有機會來過過癮。
唯獨酒水一過,一眾軍士又都是口無遮攔的,馬上就胡言亂語起來。這還不算,酒尚未過三旬,又有類似一幫人來,也是一位大參帶著一位文書領著四五個人,兩撥人並了桌子,尤其是下麵的軍士們通了姓名、家鄉、資曆後,借著酒勁,更是管不住嘴了。
而說來說去,自然少不了說到今日忙碌的活計。
「要我說,上頭為這旱災的事,關心的過頭了。"大概是因為行路辛苦,一名夥長不免牢騷。"五月的時候就休整溝渠,六月的時候去打仗,這邊據說也沒停下,一回來,龍頭都成首席了,卻還是盯著這事,據說還下了檢討,說因為這旱情不該打徐州那一戰,結果這又來今日還好,上一旬,我跟一位大參直接跑去了渤海郡,那大參也不知道請我們喝頓酒你說,這都是誰給首席出的主意啊?」
眾人一起去看四位為首者,而這其中,小劉文書率先來笑「恐怕是首席自家的主意。」場麵莫名一肅。
那夥長瞬間酒醒,趕緊解釋「我不是不懂嘛若說之前忙碌還是為了救災,現在呢?現在都七月了,再怎麼忙,這地裡也就這樣了吧?為啥還要整這個災情視察啊?」
這次輪到那趙大參笑了下,第一個爽朗來答「老王想
少了」
「自然是想少了,不然咱們一起做的伍長,你都大參了,我卻還是夥長。」王夥長也趕緊笑。"反正哪裡有你快腿趙想得多?」
「我隻是腿快,如何想得多?想的多也想不懂啊?道理都是台裡聽這些讀書人說的。譬如今日這個事情,就是小劉文書當日與細細我講清楚的。「趙大參指著身側搭檔笑道,然後旋即肅然。「他說啊,自古以來,災荒這個事情,都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之前救災是為了減天災,現在去探災是為了少人禍」
眾人齊齊一肅。
而接下來,趙大參果然是指著小劉文書說出了一番道理。
先說的是旱情本身。
首先,是這次旱災的規模特彆大,所謂基本上覆蓋了近畿、東境、河北、江淮,影響範圍多達七八十個州郡。
其次,是這次旱災的情況非常複雜,東部沿海地區普遍性好一些,淮南好很多,近畿到了漢水一帶稍好,最嚴重的則是河北中西部,東境西部、淮西、近畿東部地區。
而放在黜龍幫的核心地盤這裡,旱情也同樣複雜和混亂,東境跟河北不一樣,登州跟東郡不一樣,渤海跟平原不一樣,包括同一個郡因為有沒有挨著主要河流,有沒有及時得到灌溉,也完全不是一回事。
而說完這些,趙大參才開始說起了這次的差事「首席還是龍頭的時候就定下了幾個根本的規矩,其中一條最重要的,叫做賦稅徭役公平而現在一出這個旱災,秋後肯定要適當減一減賦稅,比如說,收成未過半的,那就要免了;一成以內的正常收;兩到三成的,也要有對應的減免但剛剛也說了,旱情這麼複雜,全靠地方官來報,這就很麻煩了。」
「我曉得了。」聽到這裡,那王夥長恍然大悟。「是怕地方官多報、亂報!到時候繳不上賦稅,沒了明年軍糧!」
眾軍士也都恍然。
「不錯。「趙大參歎了口氣。「不過,我親耳聽首席跟陳內務說,他最怕的其實還是少報災情,甚至不報」
除了幾名參謀、文書,軍士們各自詫異。
劉文書終於忍耐不住,冷笑一聲「莫忘了大魏朝先帝爺的時候,不都是不報、少報嗎?遭了災不報,苦一苦老百姓,賦稅收齊反正政治清明,比不上關隴人升的高,卻升的一樣快。」
「這跟授田是一個道理。」有人反應過
來。"之前一開始造反的時候龍頭首席就遣人專門說過的,大魏朝廷那裡,授一畝地非說兩畝地,納雙倍賦稅哄大魏皇帝老兒開心,結果就是咱們東境人跟河北人辛苦一整年,隻能勉強活命,一遇到災禍就等死。」
「遇到災年就等死,說的不就是這個?這就是連上了。」
「所以才反了他娘的!」
「咱們黜龍幫也有這樣的官?」
「哪裡都有這樣的官,隻要能升官,什麼都不管再說了,好多官,本來就是朝廷的人直接投降任用的。」
「反正我曉得原委了。」王夥長做了總
結。"這邊有個大致對照,省得地方官們作假曉得了便不累了,來來來,咱們喝酒!」
「喝喝喝!」店內一時喧嘩。
「聽見沒有?「就在這時,二樓窗前,一人寬袍大袖,撚須來笑,卻正是黜龍幫外務分管謝鳴鶴。「台裡的參謀、文書,還有這些軍士,都比你曉事。」
"曉的什麼事?"對麵之人,赫然是黜龍幫內務總管陳斌,其人聞言,隻是冷冷來對。「我剛剛跟他們說的是一回事嗎?我是在意這件事?我是覺得首席無論如何不該做什麼檢討打徐州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