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之下,徐大郎再度折回,與張行在衛城彙合,兩人稍作討論,得出結論——要麼是張伯鳳剛剛得知了曹林渡河,對此頗為吃驚,前往查問,要麼是在周邊肆意遊蕩,等待張行的公開回複。
前者管不了,後者,張行在猶豫了片刻後,卻沒有下定決心。
指望著張老夫子對曹皇叔造成困擾與阻礙是一回事,但在對方大宗師與大軍壓境的情況下,公開回應邀請,無異於公開求援,這放在平時不是不行,但當全軍大舉撤離的時候,公開求援,很可能造成會加劇恐慌,造成混亂,形成不可逆的嚴重後果。
這時候,飛速自鄴城折回的軍法總管雄伯南、外務總管謝鳴鶴二人抵達,幾人稍作商議,最終決定,先撤軍為上,不做多餘動作。
熊謝兩人,也都各自去忙碌——雄伯南接受了戰兵斷後和催促各地戰兵速速撤退的任務,謝鳴鶴則帶著張行的又一封信重新向北去,乃是要見李定,請後者不要落井下石。
於是,公開應答張老夫子一事暫時擱淺。
就這樣,正月十五,曹林以大宗師之威,強渡已經算是淩汛期的大河,事實上造成了突襲的效果,但即便如此,黜龍幫卻依然在短短三日內,也就是正月十八日的時候,便將汲郡的戰兵儘數撤出了汲郡,同時還在源源不斷撤離著的屯田兵與民夫。
其中,還有大半倉儲沒有搬運的黎陽倉居然也毫不猶豫的被拋棄了。
這份決斷,委實有些驚人。
實際上,到了這一日,如薛常雄那些人甚至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李定也都還是因為張行的信才曉得曹林發動了大舉反撲。
當然,汲郡官吏和之前新降的官兵是留了下來的,這些剛剛投降不過大半月的人,在黜龍幫的配合下,從容控製了整個汲郡,然後依舊主持著放糧工作,然後以一種忐忑為主,但非常複雜的心態,等待著東都大軍的抵達。
然而,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
東都部隊的確來了,卻隻是屈突達一部數千人而已,而且隻是控製了淇水西側的小半個汲郡,並進取了郡治衛縣,然後就隻派使者向汲郡東部各處之前的同僚、下屬發布了謹守城池,維護治安,協調軍需的命令。
再然後就不動了。
傳說中的大部隊和大宗師根本沒有看到。
這其實讓整個汲郡上下陷入到了某種茫然之中,短短二十來天內,他們投降、再投降回來,也的的確確經曆了轟轟烈烈的放糧運動,可實際上,轉過身來,卻驚愕發現,幾乎所有人所有職位和工作都沒有任何變化。
好像黜龍幫根本沒有來過一般。
當然,各處各城各村裡的糧食、布帛,還是清晰的提醒著所有人,這不是一場夢,是眼下的情勢太詭異了。
而已經退到鄴城的張行,在與在此處彙集的十幾位頭領稍作探討後,立即醒悟過來——這必然是有人去找曹皇叔敘舊聊天去了。
“張老將軍。”河內修武城北的山坡上,曹林對眼前身材瘦削卻又高大之人的稱呼與其他人是決然不同的。“如此說來,是你哄騙了李十二郎,還是李十二郎哄騙了我?”
“李十二郎說我什麼了?”精神似乎好了不止一籌的大宗師張伯鳳撚須而笑,顯然好奇,其人衣袍也在風中鼓蕩。
“他說,若我來河北攻黜龍幫,張老將軍絕不做趁人之危,截我身後之舉;還說,閣下對張三郎的一些舉止不以為然,認為他膽大包天。”曹林看著對方,狀若疑惑。“是這樣嗎?”
“是。”張伯鳳想了想,立即頷首。“這麼說算是沒錯的。”
“那老將軍是要自食本言?”曹林微微蹙眉。“刻意欺騙李十二郎與小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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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老的快死之人,為什麼要騙這麼一個小子?騙你又作甚?”張伯鳳攤手以對。
“那老將軍為何要來河北,還勸我暫緩進軍?”曹林愈發嚴肅起來。“這不就是出爾反爾嗎?”
“原來如此。”張伯鳳隻怔了一下,立即醒悟,卻是再度撚須而笑。“原來如此,曹中丞,是這樣的,當日李十二郎路過南坡,專門尋我,問的委實直白……前麵問我對河北局勢與張三郎看法,我當然就是那般答得;後來又問我,是否與英國公勾連,意圖做局引誘閣下離開東都,好處置閣下?而我的回複是,我從未與誰做過勾連,更沒有丁點與曹中丞為敵之意,談何做局圍殺?”
曹林微微一怔,立即反應過來,李十二郎是心中鬱結,以至於膽大包天,利用自己的疑慮與時間的緊迫,在兩位宗師之間做了個言語上的陷阱,專門引自己來河北對付黜龍幫,以至於形成眼下局麵。
不過,這件事情在張伯鳳親口承認沒有與白橫秋做勾結麵前,似乎就不值一提了。
當然,曹林很快又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如果張伯鳳從未與白橫秋相勾連,又怎麼解釋,晉地幾乎被英國公儘數掌握?張氏子弟幾乎全都跟白氏保持了一致?
似乎是看出了曹林心思,身材高大瘦削的金戈夫子笑了笑,繼續言道“我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年紀大了,若非大魏國勢明顯崩殂,多了一絲地氣加持,稍得苟活,幾乎三年前便要一命嗚呼……張氏子弟,河東數郡,又怎麼還會做理會呢?”
曹林徹底恍然。
這就對了,張伯鳳不是沒有立場,張氏不是沒有跟白氏合流,隻是這位金戈夫子老了,本人這幾年不想折騰了,僅此而已。
但要是這樣,英國公試圖讓自己離開東都予以處置的想法,是自己想多了,還是另有幫手?
想了一會,曹林忽然開口“老將軍剛剛勸我暫緩進軍,說是要與張三郎當麵討教,結果黜龍幫與張三卻被我攆的直接逃離了……你想與張三郎討論什麼?”
“討論他的黜‘擅天下之利’、‘同天下之利’,還有他的《黜龍律》。”張伯鳳有一說一。“老夫年事已高,早已經看澹人間沙場,此番靜極思動,不過是想見識一下年輕人一輩的想法與風采……我對張三此人的一些想法是不以為然的,可即便如此,他也是當世年輕人中少有自己想法的人,況且,道不同,未必是誰對誰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所以值得一見。”
“天下山丘,鱗次櫛比,何止是一個區區張行?”曹林若有所思道。“他便是立了山,也隻是一座小山丘,老將軍既然出南坡來到河北,求一他山之石,何不借此機會,將河北豪傑彙聚一堂,一並論述?地點、時間也由你來定便是,我也願意列席的,若有資益,不勝榮幸。”
張伯鳳不由失笑“曹中丞若願意與我坐而論道,當時榮幸之至,怕隻怕,閣下隻是想借我之手,彙集河北英傑,然後趁機一網打儘吧?”
曹林也搖頭失笑“張夫子想多了,且不說有你在誰敢造次?便是薛常雄、雄伯南這些人,聯起手來也不是好對付的……若還不放心,何妨請太原英國公一並來會?各方牽製,自然妥當。”
張伯鳳心中微動,本能察覺到曹林的心思,但是他想了一想,反而釋然“不錯!有老夫在,誰敢造次?!”
曹林微微斂容,複又來問“那在何時何處呢?”
“紅山吧。”張伯鳳想了想,給出了確切的答複。“主要還是想跟張三郎談一談,若曹公與英國公願意來,自然更好……七日後足矣……我去麵邀張三郎。”
曹林眯著眼睛點點頭“此會之前,我保證按兵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