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借你項上頭顱一用
夜色中,數以千計的精銳鐵騎以網狀正在向某個點靠攏.卷甲銜枚,悄無聲息。
“紀指揮使!”
神情有些憔悴的紀綱,此時耳邊依稀縈繞著女娃娃的“哇哇”聲,他恍惚地回過頭。
“火耳灰、帖木兒你們哪裡準備的怎麼樣了?”
來尋他的是兩名韃官,嗯,就是朱棣嘴裡,當初靖難的時候在混亂的戰場上帶著甲騎不要命地衝他,結果被童信一箭一個射落馬下的那倆貨。
戰後投降了,朱棣不僅沒有如何處置他們,反而提拔做了自己的親衛千戶。
至於不肯投降的另外幾名南軍悍將,統統斬首了事。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如此而已。
“都準備好了,童指揮使的海東青還在村落上空盤旋著呢,那雜毛畜生被童指揮使馴養的心意相通,裡麵若是真有情況,第一時間便會飛過來示警.更何況,還有童指揮使的鳴鏑做信號呢。”
“好。”
紀綱點了點頭,說道:“那就辛苦你們了,這都是你們的人,我也不好插手。”
“理當如此。”
火耳灰提著一根馬槊,回應道。
事實上,兩位韃官也就是給紀綱一個麵子,例行給不統屬的在場上官彙報一下罷了。
軍隊中山頭派係林立,哪怕紀綱是忠義衛出身,可畢竟現在擔任著錦衣衛指揮使,是不好方便越俎代庖指揮忠義衛的。
更何況,紀綱這種聰明人,怎麼可能去伸手抓不屬於自己的軍權?讓朱棣知道了,嫌命長嗎?
故此,紀綱尋了棵樹,徑自靠了上去,小憩片刻。
耳邊依舊回蕩著女娃娃的啼哭聲。
但卻安心地睡著了。
與此同時,張二郎也是匆匆地離開了自家院落。
剛剛跟他爹商議出的結果很嚴峻,見過周世伯的人不少,就包括那幾名士子,因此想要周世伯悄無聲息地離開江南,難度極大。
現在外麵到處都是兵馬,一旦被攔住盤查身份,發現是潛逃在外的朝廷欽犯,那麼後果不堪設想,他們整個宗族都麵臨著被株連的風險。
為今之計,還是把周世伯藏在山裡是最安全的,隻要避過這次大軍出動強製推行“攤役入畝”的風頭,接下來自然可以從容計較。
可是張二郎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陰霾。
村裡臨時到訪的那個官員,還有他的幾個護衛,尤其是其中那個老伴當打扮的中年人,一看便是沙場上滾過刀的老卒,還有那個長相怪異跟個巴東長臂猿似地的蒙古人,都不好處理。
“隻能到山裡再跟周世伯商量,要不要動山裡的義軍了。”張二郎心頭暗暗想道。
“汪汪!”
幾隻狗此起彼伏地叫了起來。
張二郎所不知道地是,一個蜷縮在牲畜圈裡的女人,見他過來,停下了磨鐐銬鏈條縫隙的動作,藏在了水牛的肚皮下。
“今晚恐怕是最後的機會了.”
女人本是商人婦,被流民擄掠至此,平時在店裡是當著老板娘的,如何肯給陌生的粗鄙男人做個無名無分的妻子?平日裡穿金戴銀好吃好喝,睡的是紅綃帳,如今不僅挨打挨罵吃不飽,還隻能睡在牲畜欄裡,女人便是做夢都想從這裡逃出去。
還好,當老板娘招待客人時,女人的頭腦就精明又善於觀察,她很快就根據已知的信息推斷了起來。
“那個操著外地口音的綠袍官員一行人,不是跟張二郎他們一夥的否則白天看到我時,不會遠遠地跟張二郎短暫交談。”
“那張二郎這麼晚了,急匆匆地去朝山開的側門乾嘛?”
女人幾乎一瞬間就得出了答案。
張二郎要去山裡,山裡有秘密!因為擄掠霸占他的流民,就經常跟同伴們扛著米袋子進山,說明那裡一定藏了人,而且是很多人,不然不可能每個月需要這麼多的米。
甚至,為了供養這些神秘的山裡人,塢堡裡的人,每天都吃不飽,還要開辟新的耕地種糧食。
“或許綠袍官員是來追查這個秘密的?”
一個合情合理的想法,瞬間浮現在了女人的心頭。
“不好!”
“張二郎要去山裡叫人,夜裡暗害了他們,保住山裡的秘密!”
想到自己逃生的唯一希望今晚就要破滅,女人更是忍著痛,繼續磨起了鐐銬鏈條的縫隙,哪怕纖細的手腕被磨得血肉模糊,也沒有停下來。
鏈條隻是摻了雜質的粗鐵打的,大約是覺得她是個弱女子,又或者壓根為了省點鐵,每一個橢圓狀的鐵環並不算多麼堅固,隻要磨出縫隙,就能摘下來,繼而帶著鐐銬的上半截活動。
漆黑的夜色裡,掩藏了不知道多少或高潔或齷齪的秘密。
張二郎步伐匆忙地進了山裡,山不算高,隻是附近一座小型山脈的餘脈罷了,但勝在幽深,有不少地下河和岩洞、溶洞,很容易便能藏人。
如果往前追溯到三國時代,孫吳政權便是不斷地從這些山裡抓山越人來補充人力的.跟後世“我大清”去大興安嶺裡麵抓生女真來當兵,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七扭八拐地進了山的深處,跟放哨的哨兵打了招呼,再經過一道一線天一樣的峽穀,裡麵便豁然開朗了起來。
竟是有一座小型山寨藏在了這處峽穀裡!山寨占地頗廣,建築物林立,寨門口還搭起了幾個簡陋卻堅固的土台子,上麵甚至還架著弓箭手。山寨門口站崗的數名守衛也是持刀負槍,警惕地望著四周的環境,就好像這不是座山寨,而是一個軍事要塞一般。
看到他回來了,守寨門的數名守衛,先是驗了口令,隨後都紛紛迎了上來。
“二郎!”
張二郎朝他們點點頭,說道:“嗯,我回來了,要去見周大人,伱們先去忙吧!”
等打完了招呼,張二郎才快步走到了山寨的正中心,一棟最寬敞的石屋前停住了腳步。
“篤篤篤!”
“進。”
此刻一位中年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桌上點著一盞孤燈,桌旁空無一人。
看見張二郎回來了,周縉將茶杯放下,笑嗬嗬地問道:“怎麼今天這麼晚突然回來?”
“外麵出了點意外。”
聽完張二郎的話語,周縉並沒有多想,畢竟這個年歲,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於是他擺了擺手,說道:“不妨說來。”
“有官員來了,還帶著護衛,不知道是真的路過,還是追查周世伯而來。”
張二郎正色道:“周世伯還要瞞他們多久?”
聽了張二郎的話,周縉的麵色一沉,凝聲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世伯休要裝糊塗。”
張二郎幾乎氣急:“當初周世伯是怎麼跟我們說的?”
“說您帶著聖旨,奉旨招募義軍勤王救駕,燕軍舍了後路才到了江北,長江茫茫絕對無法強渡,隻要我們招募些兵勇,到了南京便可以升官發財改變命運,以後不用在土裡刨食了,說是建文帝親口允諾的!”
“後來呢?”
張二郎在屋裡來回走動,氣憤之情溢於言表。
“我們父子信了你的話,舍了攢了幾代人的家財助你招募兵勇,結果剛剛成軍,南京城便破了.你又說什麼建文帝一定逃出來了,隻需要江北梅駙馬抄了燕軍後路,根本不用多少時日,各地的勤王軍便會蜂擁而至到時候便如侯景之亂的故事一般,兵強馬壯一時的北地漢兒和韃官們組成的軍隊,早晚會被耗死在南京城裡。”
“可實際上是怎麼回事?”張二郎抓起茶杯一把摔碎,“燕王登基,天下府縣傳檄而定,你口中的江北梅駙馬到現在還不戰不降不動,我們父子提著腦袋跟你乾大事,等來的就是燕軍十萬勁旅如同篩子一般來江南清掃!”
“現在怎麼辦?這一百來號兵勇,拿去跟十萬燕軍蚍蜉撼樹嗎?”
“你還要拿之前那些話,蒙騙這些不知山外情況的兵勇到什麼時候?”
麵對張二郎泄憤式地質問,周縉淡然反問道。
“那現在怎麼辦呢?”
“你問我?”張二郎一臉驚詫。
“嗯。”周縉點點頭,“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是殺了我,還是讓我離開這裡?”
“殺了我,就算沒人把我的事扯出去,你陰蓄私兵上百,地方豪強武裝到了這個地步,以燕逆的狠辣果決,不會放過你的。”
“讓我離開這裡,我一介文人,又是欽犯,沒有路引早晚會被抓住,到時候我捱不住刑,說不得就把你們供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