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國師不妨細細道來。”朱棣眉梢一挑。
“鬨出民亂,原因在於缺乏水利設施的維護和河道的疏浚,所以一有大雨,水田就要遭殃,百姓被鼓動,便會起來鬨亂子陛下隨便派幾個衛過去,百姓是鬨不起亂子的,所以問題的根源不是平亂,而是怎麼治水,怎麼賑災。”
“先說治水。”
薑星火之前既然已經提醒過朱棣,自然最近也從慧空,或者說姚廣孝的渠道,收集到了不少相關情報。
“江南各府,蘇州府和鬆江府處在長江的最下遊,而常州府、嘉興府和湖州府這三府的田土,地勢高的多,地勢低的少,它們都環繞著太湖。”
“太湖是治水的核心,太湖連綿五百裡,接納杭州、湖州、宣州和歙縣等地山脈所流之水,然後注入到澱山的各個湖泊,進入上、中、下三個茆湖中。”
“從災情最重的鬆江府來看,太湖延伸到鬆江府各地的支流,因為各地浦港被泥沙堵塞,各地彙集而來的流水被堵住了,自然上漲流溢,辦法就是疏浚吳淞各地的浦港,讓壅堵淤塞的洪水流泄出來,流入大海。”
朱棣略微估算了一下,蹙眉道:“朕所了解的,吳地的鬆江南北長兩百多裡,東西寬五十多丈,西邊連接太湖,東邊通到大海恐怕不好疏浚吧?這得是數十萬人的工程量。”
“是。”
薑星火坦率道:“確實不好疏浚,而且宋元都試過,到現在還是堵著的。”
“根源就在於鬆江是江南典型的回潮河流,鬆江口正對著湧來的潮汐,到處是淤積的泥沙,剛疏浚好馬上又堵塞了,而且從無江長橋到下界浦大約有二十多裡,雖然稍微疏浚能通過流水,但是很多地方又淺又窄;從下界浦到南倉浦口,大約有一百三十多裡,由於潮汐的原因這段河流也已經嚴重堵塞,河中雜草叢生,甚至變成了陸洲。”
“那怎麼解決,國師有辦法?”
“有。”
薑星火給出了他的解決方案。
“禮部右侍郎宋禮擅長水利,我與宋侍郎推演多日,從曆代的河流地圖檔案中找到了法子。”
從袖中掏出一份標注好的地圖,薑星火顯然是有備而來事實上,在軍校辦公室等柳升的時候,他就把這份準備好的地圖從書架中拿出來了。
“有兩個河道是可以利用的。”
薑星火攤開地圖,指著說道:“嘉定劉家河,即是古時的婁江,徑直通入大海;常熟的白茆河,則是直接流入長江。它們都是寬廣暢通的河流,所以既然現在的鬆江實在是難以疏浚,不妨疏通吳江南北兩岸的浦港,將太湖各個出口的水流引入劉家、白茆二港,然後通過它們幫助鬆江分流,流入大海。”
“鬆江也不是說徹底就不管了,現在的鬆江問題在於下遊回潮嚴重,但鬆江有一條支流可用,就是範家浜到南倉浦口即後世黃浦江)一段,是可以直通大海的,加以疏浚讓它加深加寬,連接到大黃浦,等到這些河段疏通之後,再根據地勢,在各處設置石閘,按時開關,每年河水乾涸時,就興修堤岸加固。”
朱棣看著地圖,研究了一會兒總結道。
“也就是說,鬆江上遊的水,可以借道劉家河、白茆河分流進入長江口.這個沒什麼問題。朕考慮的是,鬆江中下遊的水,是鑿寬範家浜南倉浦口這一段,並入大黃浦?可這相當於以支代乾,能行得通嗎?”
“行得通。”薑星火說道,“這一段支流,南宋時叫黃浦塘,到了元代因河道漸寬,因而有大黃浦之稱,經過我和宋侍郎認真的研究,這一段是可以分流甚至取代鬆江的泄洪作用的。”
朱棣複又問道:“平亂、治水,這兩個說完了,賑災呢?”
薑星火認真道:“一是借道劉家河、白茆河分流,二是疏浚出黃浦江,這兩項工程,非得十餘萬人不可,大雨這才剛開始下,往後指不定到什麼時候,今年這幾個財賦大府的糧食收成是彆想了,重點是怎麼修好水利,不影響明年、後年。”
“但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薑星火頓了頓後,繼續說道:“鬆江府是變法的重點地區,便在於,這裡非常適合發展紡織業,尤其是棉紡織業的發展,但眼下男耕女織是不夠的,棉紡織業大規模手工工場的成立,關鍵在於要把人口從土地中解脫出來.平常是沒有這等好機會的。”
從宋元開始,棉花栽培從嶺南逐漸傳到長江中下遊地區,鬆江由於氣候、土壤等適合棉花生長,因此棉花種植迅速普及,但是當時由於棉紡織技術落後,棉花去籽要用手工剝,又沒有彈鬆棉花的機具,從棉花紡成棉布費時費力,而且紡成的棉布也很稀鬆、粗糙。
直到黃道婆向黎族學會了一整套棉紡織技術並帶回鬆江,鬆江的棉紡織業,才開始極大發展,到了如今明初的時代,鬆江布成為質地優良、花飾燦美、遠近聞名的暢銷品,從事棉紡織業的人口也變得多了,可終究是不成規模。
隻有建立工場區,大片大片的手工工場,數以萬計、十萬計的棉紡織業從業者進行集體分工勞作,方能真正形成第一次工業革命賺取財富的撒手鐧——物美價廉的紡織品。
而這機會的曙光,恰恰孕育於危機之中。
“賑災,要以工代賑,災民中,男人做工去修河道,婦孺做工可去棉紡織業.在鬆江找一處交通條件好的荒地,便能建立大規模的棉紡織業手工工場。”
朱棣說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有阻礙怎麼辦?”
這是很現實的問題,因為既然這次民變有蹊蹺,就意味著,薑星火的一切行動都處於危險的狀態。
這種危險,不僅來自於有可能狗急跳牆導致的人身安全威脅,更來自於琢磨不定的種種風波……有時候看起來是朋友的人不見得是朋友。
朱棣在推行清丈田畝的過程中,已經深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當然,最重要的是,朱棣對薑星火的心腸,有所疑慮。
太平街和大祀壇處理的很好,可終歸有些偏於仁慈。
薑星火的眸中閃過了一絲涼意。
“陛下不是賜我尚方寶刀了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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