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政策,落地之前起碼要做個調查,如此一來方能保證不走形,不被底層那幫蟲豸蒙騙。
“知之愈明,則行之愈篤;行之愈篤,則知之益明。國師這‘無調查者勿發言也’的道理,倒是跟《朱子語類》裡講的一樣。”有士子開口說道。
這一開口,剩下的士子也紛紛跟著說話,現場的氣氛卻是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黃子威作為本地父母官,倒也知道最近的廟堂風向,沒用程朱理學那一套,而是來了一句荀子《勸學》裡麵的內容:“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
嗯,這是最近朝廷在民間猛推荀子重回聖人之位造勢的結果。
最近荀子的各種經典被國子監印刷所加班加點地翻印,在朝廷主流話語權的引導下,府州縣等各級學校都開始了學荀子的熱潮,官員們也都多少閒著沒事扯兩句他老人家的話以作潮流。
當然,這也引發了相當大的爭議和反彈,這種輿論上的反彈,薑星火在江南還暫時感受不到那麼明顯,可他一旦處理完江南變法落地的事宜,回到南京,那麼這種大規模的輿論反彈,一定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說剛才還是在正經談公務,接下來的氣氛,卻有些偏學術了一些。
薑星火倒也沒有製止他們把會議歪樓,畢竟一方麵是這些士子在,有些公務方麵的話就不好說了;另一方麵,他也覺得自己剛才強調的有些過於嚴肅了點。
薑星火自己反而重新從朱高煦手裡拿過了瓜,樂嗬嗬地看著他們討論,也算是借此觀察一下,士林裡到底是怎麼看待自己尊崇荀子,並試圖以科學來替代理學。
“國師不妨講講?”
“是極,國師能解‘太極’,可是足以成為一代儒宗的大宗師人物。”
“可不知國師這番道理,可是有個什麼說法?若是有,我等也算是正經聽國師講道了!”
士子們紛紛起哄。
經過太平街一夜後,薑星火“儒學造詣非凡”的帽子算是被人給扣上了這倒也不誇張,都能以‘矛盾’解‘太極’,突破了理學最後的幾座理論高峰之一了,又是這般契合,士林反響也很好,彆人自然是這麼認得。
所以,南京國子監裡也出現了一批以薑星火的思路來做實驗驗證‘矛盾’的信徒,這種風氣,進一步地影響到了大江南北更廣闊的範圍內,甚至有人送帖子想拜入薑星火門下,來蹭個弟子的稱號,為自己仕途助力的。
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以來,學術圈和宦場就是分不開的,“門生故吏”這四個字裡,弟子的地位更是要在老下屬之前,由此可見一斑。
這樣說來,這些前來求見的士子,心思也就不言自明了。
不過薑星火倒也沒有拒絕。
以仁義行王道,聚同路之人,挽傾天之勢,本就是他的目標。
想要做事,哪能沒有支持者?可說的俗氣些,在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無非便是名與利的交換罷了,隻有極少數諸如姚廣孝、夏原吉那樣的人,才是真的為了某些內心的理想,與他共同變法。
一念至此,薑星火倒也坦然開口說道:“列位既然想聽,那報告的事情倒也可以先緩緩,薑某隨便談談,這裡麵倒也確實有幾分說法。”
最近國師忙於做事,少於空談,但偏偏國師的空談卻一向是比較有意思的,哪怕是身邊人最近聽的少了,也曉得珍貴,便頓時都正襟危坐了起來。
“首先要強調的是,咱們今天論道,談調查,談實踐,但是不談本體論。這東西自兩宋理學開創、建立、發展、完善以來,爭不清楚,我們乾脆也不爭,諸位覺得如何?”
士子們竊竊私語了起來。
所謂理學的“本體論”,便是之前講過的‘太極’,但根據‘理一分殊’的原則,我們可以知道,在每個人的心裡,都有自己的‘太極’,也就是自己的天理,聖人以中訓極,故‘太極’亦所謂中庸。中者,心也;庸者,用也。由此可見,‘太極’豈在心外?也就是等同於自己自己的‘心’。
《朱文公文集·卷七七》謂:人之所以位天地之中,而為萬物之靈者,心而已矣!然心之為體,不可以聞得見,不可以思慮求,謂之有物,則不得於言,謂之無物,則日用之間,無適而非是也。
朱熹覺得‘心’雖然摸不著,說不出,卻又無所不包,於是他在《朱子語類·卷九八》有雲:萬物有心而其中必虛。隻這些虛處便包藏許多道理,彌綸天地賅括古今,推廣得來,蓋天蓋地,莫不由此,此所以為人心之妙歟!歸根結底,是一個比較唯心的東西,薑星火一向對其不感冒,而且也確實沒有一個評判誰對誰錯的客觀標準一旦辯論起來,很快就會陷入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的循環裡。
所以薑星火乾脆事先強調,我們就不涉及本體論這套,隻討論客觀調查和實踐,伱也不要拿‘本體’、‘心性’這些東西來硬碰。
但在這個時代的士子看來,本體論是最核心的東西,任何事情到了最後都是求於己心,想要繞開本體論談其他,卻是有些走歪門邪道的意思。
嗯,反正不同時代的主流哲學觀念截然不同,不過國師非要有這個前提,他們倒也不能說什麼,隻能默認先不考慮本體論對萬事萬物的影響。
不過這樣說來,這些士子倒有些好奇了起來,國師到底要從什麼角度來闡釋自己的這套東西。
“你們都知道,理學屬類駁雜,有理氣論、本體論、心性論、工夫論除此以外,還有理一分殊等原則,那麼之前我講過理氣論裡麵的‘太極’和‘矛盾’,今天要結合實際,講的便是工夫論裡麵體察‘所以然’的認識論。”
對於薑星火來說,變革,從來不是喊口號。
薑星火很清晰地意識到,想要真正、徹底地改變世界,有兩條並行的主線要做,一條主線是點化製造力,另一條主線是解錮思想。
以前薑星火在獄中做的是解錮大明最高層決策者的思想,而出獄後,太平街與祈雨,是解錮京內士子思想;隨後,薑星火在江南平叛、賑災、治水、建廠等等手頭的一係列事情,包括日後的征伐安南、日本,則是真正點化和改變製造力。
但同時,解錮思想也不能落下。
之前是實在是太忙,忙到腳底板冒火星子,現在稍稍得空,自然要提上日程。
解錮思想同樣是兩方麵的內容,第一個就是科學的推廣,這個自不必多說,也是回京後的主要任務;第二個便是哲學理念的變革,這一項比較困難,一般穿越者真乾不來。
為什麼乾不來?
答案也很簡單,哲學也有其時代局限性,這種局限性不隻是說以前的哲學放到後麵會有一些地方不太適用當然大部分本源性哲學理念是曆久彌新的),同樣後世先進的哲學思想,如果沒有了對應的時代條件,直接扔到之前的時代,那麼普適性就會受到一定的限製。
說人話就是直接照抄會被這個時代的人當傻子、瘋子看待。
所以正確的解題思路就是,把後世先進的哲學思想,通過這個時代的主流哲學觀念,以這個時代人能理解的方式,給表現出來。
這就需要該穿越者既懂後世的大部分哲學觀點19世紀初到20世紀80年代即可,倒也不需要明白後現代主義哲學),又有中等偏上的學術理解能力和主觀創造或者說縫合更為恰當)能力。
但事實是,能理解哲學的基本原理和流派,對於大部分穿越者來說,就已經是一個篩選項了。
所以薑星火這種“點化製造力”與“解錮思想”並舉來改造世界的路子,卻是比較少見。
此前,薑星火通過嘗試和後續的觀察,認為之前以‘矛盾’解‘太極’就是一個很好的理論突破,明麵上是給理學突破了理氣論上麵的重要理論高峰,但實際上,卻是促進了早期科學實驗思維的推廣,這種推廣效果,看看京中士子爭相放飛的熱氣球就能看出來了。
而如果把程朱理學當做一門學科,那麼其中無非是理氣論、本體論、心性論、工夫論這四大類主乾,再夾雜著十幾種分支.理氣論,已經用‘矛盾’解了一部分;本體論,暫時不管;心性論,便是之前《‘先驗人性論’的形而上批判》已然講過了;剩下的便是這個工夫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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