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的語氣帶著幾分撒嬌意味,朱棣忍俊不禁,放在坐在自己腿上,抱著朱瞻基說道:“這幾日國事繁忙,倒是讓你久等了,嗯?”
“父親大人也是這樣,每次都答應我帶我出去玩,每次都說忙忙忙……”
朱瞻基不動聲色地送上了一記助攻。
“是是是,你父親最不稱職。”
朱高熾打了個哈哈,說道:“我們快去用膳吧,不然你娘又該念叨了。”
朱高熾顯然不想在這種問題上多說什麼,小孩子說說可以,但自己卻沒必要,畢竟自己的辛苦,朱棣是一定看在眼裡的,這種東西若是說出來邀功,就顯得有些沒意思了。
朱棣牽住了朱瞻基的手掌,往飯廳旁邊走去,果然看見桌上擺滿了菜肴,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你娘親手做的。”
“哇,娘親太厲害了!”
朱瞻基驚歎,眼神中充斥著誇張的欣賞與敬佩。
朱棣笑了笑,將他拉入椅子中坐下。
“小饞鬼,趕緊嘗嘗你娘給你準備的美味佳肴!”
朱棣夾起了一塊紅燒魚肉遞到了朱瞻基口邊,後者乖巧地咬了一口,臉上立即綻開了燦爛的笑容。
朱瞻基雖然年紀小,但外表俊俏,而且性格活潑開朗、懂事孝順,朱棣是一萬個滿意的,因此對他說的話,也比對彆人上點心,此時想起剛才說的,便問道:“那你今日可是出去玩了?”
按理說皇家吃飯是不該交談的,但這是明初,又不是在皇宮,如民間那般一家三代人聚一起吃個飯,所以食不語的事情,幾人倒也沒這麼在意。
朱瞻基答道:“是,和薑先生、楊先生一同遊覽了秦淮河和莫愁湖。”
“哦?那你麵子倒是夠大的。”朱棣若有所思道。
朱瞻基將白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朱棣耐心地聽著,他雖然很忙,但對於後代,尤其是朱瞻基的教育,還是比較關心的,不然也不會給朱瞻基安排那麼多名師.朱棣一直覺得,能夠教導出一個聰慧又孝順的孫子,對於他而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國師的銀行弄得不錯,不僅沒動用戶部的錢,反而借著這些錢莊,把錢打理的井井有條朕雖然沒有親自去民間市井看看,但也聽說了消息,現在大明寶鈔已經不是一年前近乎廢紙的狀態了,幣值逐漸回升,百姓已經逐漸開始重新使用。”
朱棣看著朱高熾,又說道:“老大,這點你得學著,你看國師做事,從來都是立規矩、用製度,便如大明銀行這件事,隻要製度規矩弄好了,以後無論是誰來做,都是這麼弄,如此不因人廢事,方才是治國之道,若是萬事皆仰賴一人,怎麼能行?”
朱高熾一時之間,弄不明白父皇到底是有更深的、他所想的那層指薑星火的含義,還是單純地在告訴他內閣工作也要有個規矩。
但無論如何,朱高熾也唯有點頭稱是。
見老大唯唯諾諾的樣子,朱棣也不知道他是真沒聽懂,還是聽懂了裝傻,總之是有點氣不打一處來。
是的,朱棣總覺得,他看憨厚的老大來氣,看犯蠢的老二想動手,看沉默的老三則是想呲兩句,唯獨看自己的大孫子,總是忍不住地打心眼裡高興。
“今年是考成法施行的第一年,如今再有兩個月就要過年了,吏部的蹇尚書那邊,你要催著他提早準備。”
“安南那邊今天剛剛傳回來了捷報,李景隆已經攻克了東都升龍府,胡氏父子投降了,胡元澄在富良江一線還有十幾萬人馬,不過眼下應該大局已定打仗的事情簡單,打仗之後的事情就難了,兩廣臨時允許跨境販鹽的事情,你也要跟國師說一下,鹽務整頓一並安排,若是戰時特例行得通,也可以用作永久之劃分。”
“這一仗商人們從海路運輸後勤補給,委實沒少出力,而且後續往日本、安南、占城等國販賣貨物收取關稅,是朝廷財源的新大頭,海禁這種事情弊大於利,等金幼孜的審法寺把《大明律》的天憲修改法草擬好以後,要一並正式給廢除掉。”
一頓飯吃的不消停,朱棣絮絮叨叨又跟朱高熾吩咐了很多,朱高熾一一記下。
吃完飯,隻留下朱棣帶著朱瞻基遛彎消食。
在後花園裡,朱瞻基若有所思:“皇爺爺,那您說我現在努力學習,以後長大了,會不會也變成薑先生這麼厲害的人物呢?”
他眨巴著圓溜溜的眼睛,認真地盯著朱棣瞧。
朱棣搖搖頭:“這個嘛……”
“皇爺爺說嘛。”朱瞻基的聲調拔高了。
朱棣失笑道:“你個小猴崽子,這輩子怕是費勁了,你得知道,這世上沒什麼人有國師那般的才學,這種人一般隻存在於傳說當中,若是非要深究,那或許你太爺爺時候的誠意伯劉伯溫,有幾分類似的能耐。”
“喔。”朱瞻基顯得有些遺憾。
“不過你也不用沮喪,當皇帝的人,不需要有世界上最出眾的才學,皇帝需要俱備的東西,跟大臣需要的,是恰恰相反的。”
朱瞻基抬起頭來:“皇爺爺,為何這樣呢?”
“漢太祖高皇帝曾言: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吾不如張良;鎮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
“可你要知道後一句。”
朱棣笑道:“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你爹能處理政務,你二叔能帶兵打仗,你三叔能做諜報,老和尚能出謀劃策,國師能理財變法作為一個皇帝,難道你要既能處理政務,又要帶兵打仗,還得會諜報會謀略,最後還能理財變法嗎?不可能的;那若是臣下有哪方麵比你強,你就要嫉妒嗎?也不可能的。”
朱棣語重心長地說道:“做一個好皇帝,不是靠天賦,而是靠毅力和智慧。這兩者缺一不可,而想要把這兩點都具備,並且將其發揚光大,則必須要付出常人難以忍受的辛苦,你明白嗎?”
朱瞻基有些似懂非懂,他不明白當皇帝,需要什麼毅力和智慧。
“就比如說,你的太爺爺吧。你太爺爺從登基那時起,就不停地學習,不停地批閱奏折,每日要處理政務許久,為的就是不被下麵的人蒙騙,而一個偉大的皇帝,往往不是幾年的事情,而是要十幾年、幾十年如一日的這般勤勉,而這種勤勉,其實就是毅力曆史上哪個明君,不是這樣自己靠著毅力,牢牢地掌握著朝政呢?”
朱瞻基雖然聰慧,但到了這種話題,顯然又迷糊了,他小聲問道:“可是皇爺爺並不似太爺爺那般每日都埋頭在朝政裡。”
“你皇爺爺我呀。”朱棣指了指自己的臉,“像你太爺爺,不過你皇爺爺我可沒你太爺爺那般的命苦,雖說這一路走來也遭遇過很多坎坷,但是看現在的樣子,像有什麼問題嗎?你皇爺爺我身體康健,無病無災,每日除了睡覺吃飯、練武和處理政務,便再無彆的事,皇爺爺還要活三十年呢!你以為放權就不是一種智慧了?”
朱瞻基懂了,但沒完全懂。
朱棣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反倒是像登基一年多以來,對自己新的職業生涯的階段性感悟和總結。
“當皇帝,最大的智慧就是拎得清什麼要抓,什麼要盯,什麼要放。”
朱瞻基試探性地說道:“所以皇爺爺是抓著兵馬,盯著政務,放開財政。”
“對嘍。”
朱棣讚許道:“劉邦為什麼不擔心出主意的張良,也不擔心足兵足食的蕭何,偏偏擔心將兵多多益善的韓信呢?原因就在於,他這個皇帝,韓信也有能力當,你不要以為是笑話,劉邦大半的天下,可都是韓信打下來的,都已經到了決戰前就封齊王與他這個漢王並肩的地步了。”
“打仗得花錢不假但從古至今,就沒有哪個商人是能成事的,這天下的事情,並不是錢能決定的,所以若是你以後當了皇帝,你也得曉得,錢很重要,不管對於朝廷還是個人,都很重要,但絕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軍隊.你太爺爺看起來終日埋頭於政務之中,可你要知道,你太爺爺是牢牢抓著兵馬的,他是一手抓兵馬,一手抓著政務,這大明江山才穩如泰山,而胡惟庸後來看起來權傾朝野,拿過了大半的政務,可最後也不過是被你太爺爺翻手拍死,就是因為胡惟庸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掌握軍權,明白了嗎?”
朱棣完成了自己的生涯新階段總結,感覺心裡也舒坦了不少,拉著朱瞻基的手說道。
“而你嘛,皇爺爺倒是盼望著你能夠平安順遂,長壽一些。”
朱瞻基露出自信的表情:“我肯定能跟皇爺爺一樣長命百歲!”
朱棣哈哈大笑,蹲下來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明兒一大清早,還要早早起床去宮裡,給你奶奶問安,記住了,朕的孫子,是絕對不允許遲到的。”
小孩賴床,朱棣是知道的,所以才這麼說。
朱瞻基重重點頭,露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皇爺爺放心,孫兒一定不會遲到。”
朱棣又摸了摸朱瞻基的腦袋瓜兒,笑著離去,回宮裡去了。
朱瞻基站在原地,目送著朱棣走遠,然後歎口氣。
他總覺得皇爺爺哪裡說的不對,但是他又說不上來。
時代的浪潮下,大明出現了許許多多有悖與過去曆史經驗能判斷的事物,這一切似乎跟遙遠的漢代,不太一樣了。
而在不遠處的榮國公府中,這座府邸的主人也終於出遠門回來了。
從北方回來的老和尚,進門的第一件事不是彆的,竟是找袁珙一起算了一卦。
“初九爻,潛龍勿用,藏鋒守拙。”
然而就在此時,明明沒有出現地震,卦象卻忽然不對勁了。
姚廣孝蹙眉道:“卦象亂了,不是潛龍卦,再起一次。”
袁珙也很少見到這種情況,嚴肅地又起了一次卦。
“震為雷,君子以恐懼修省。”
姚廣孝看著卦象似乎有些明悟:“君子恒自戰戰兢兢,不敢懈惰;今見天之怒,畏雷之威,彌自脩身,省察己過,故曰‘君子以恐懼修省’也。”
“奇怪,剛才怎麼好端端的會亂呢?”袁珙還在疑惑中。
聞訊而來的薑星火四處找不見人,到了靜室推門而入,見此情形詫異問道:“你們在搞什麼迷信活動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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