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攝政
“你說什麼?”朱棣似乎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再次問道。
“二皇子殿下很掛念您。”薑星火肯定地回答。
朱棣沉默了一瞬間,他緩緩坐下,雙目盯著桌案前的那塊地磚,似乎透過這塊地磚看到了千裡之外,那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
那是朱棣和徐皇後第二個生養出的孩子,他雖然從小便憨直,學東西極慢,長大後更是除了武藝絕倫、擅長戰陣衝殺外沒什麼能比得上他大哥,但朱棣很喜歡這個酷似自己的孩子,可惜如今朱棣已經是皇帝了,他卻不是嫡長子,從宗法上來講,沒法繼承皇位。
朱棣閉了閉眼睛,深吸了口氣,再次睜開時,已然是滿臉冷漠。
“朕知道了。”他淡淡地說。
這時,朱棣高聲喚道:“把內閣當值的都招過來。”
薑星火似乎隱約猜到了朱棣的意思,但是他並沒有移動腳步。
“朕不喜歡這些酸儒,不過現在,倒不介意聽聽他們的話。”
朱棣臉色上的冷漠緩和了幾分,說道:“這個考成法,現在是頭等大事,不僅要在朝廷中樞裡麵用,也要在天下範圍內用,今年權當試行,以後考成法的規矩怎麼定,你要仔細研究,儘快弄明白。”
薑星火道:“是。”
他已經確定了朱棣要做什麼了。
果不其然,當內閣的三楊和胡廣來到殿中的時候,朱棣的開場白很直接。
“大皇子閉門思過三個月,內閣的事情,暫時交給國師主持。”
朱棣就這麼坐靠在榻上,眉目開合間,卻仿佛是一隻凶殘的老虎。
他指著桌案上敞開的匣子裡的那堆奏疏,說道:“這些奏疏,都是夠資格的大臣們上的密折,你們瞧瞧,這些人中間有不少人是有功之臣,他們都為國立下功勞,朕重用他們,可他們卻為了一己私利,說些沒頭沒尾的胡話。”
內閣成員們默不作聲,他們知道皇帝說的是真的,這次考成法,觸動了很多人的利益,反對聲音很大,所以有人私下進言並不足為奇,更何況這批洪武朝末期開始接管廟堂的文官們,經曆過洪武大案的鬥爭,如今掌控朝堂近二十年,根深蒂固,要無視這些人的訴求談何容易?
而皇帝為什麼對內閣成員們說這番話,其實他們也能大概猜到,有些話不僅僅是對他們說的,讓他們好好配合薑星火的工作,更多的,是想借他們之口,把話轉達給大皇子朱高熾,這才是最關鍵的。
楊士奇小心道:“陛下的意思是,我們內閣該如何應對走通政司那邊的上書?”
這其實是“在薑星火主持內閣這段時間裡,如何跟隨薑星火做事”的另一種問法,畢竟薑星火和朱高熾,領導內閣的方式肯定是不一樣的。
而且再怎麼說,朱棣現在對這些密折的定性,還隻是“胡話”,而非更嚴重的性質。….
朱棣冷笑道:“國朝自有法度,現在,朕決定拿出殺雞儆猴的手段,把屍位素餐的庸才一個個拔除,以儆效尤。”
這下子,大家夥的表情都凝滯住了。
內閣幾人看著薑星火,顯然,事情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楊榮心忖:“看來大皇子殿下閉門思過三個月,倒是有些說法的,未必不是陛下對其施加的保護。”
楊士奇更是認定,這次國師接的不是什麼好活,而是徹徹底底的臟活,是被皇帝拿來當白手套用了清除變法阻力,對中樞各部寺的人事開刀,這可太得罪人了。
但薑星火卻神情不變,反而有幾分思索,顯然,這次是一個風險與機遇並存的機會,即便是從他個人來說,也是樹立威望和擴張勢力的好機會,得罪人歸得罪人,可既然都要變法了,哪有不得罪的?又不是和和氣氣去逛秦淮河。
一直沒吭聲的胡廣弱弱地說道:“陛下三思啊。”
“三思?朕早就三思過了。”
朱棣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盯著內閣成員們道:“朕原來一直沒舍得動他們,是念及舊情,念及太祖高皇帝任用他們,但是現在,也該變一變了,朕若是再無視下去,大明遲早會毀在他們手裡!”
皇帝今天對他們說的話,有些出乎意料的多。
這讓內閣成員們漸漸回過味來,如果隻是跟他們說話,哪需要說這麼多?
所以,這些話恐怕都不隻是借他們的口對朱高熾說的了,而是對整個朝臣說的。
可皇帝為什麼要找他們傳話呢?
內閣眾人陷入了短暫的思考,可沒等他們思考,朱棣就猛地拍案,做越想越氣狀,說道:“朕豈能饒恕他們?”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朕要讓他們知道,朕的江山,不需要蛀蟲!不僅如此,還要將這些庸碌之人統統掃出廟堂,以警示天下!”
這是朱棣登基之後,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在場的內閣成員們,包括胡廣在內,都露出驚駭之色。
他們不是害怕皇帝掃除一批屍位素餐的蛀蟲,那對他們後續的仕途反而是有利的,因為不管是解縉還是黃淮、金幼孜、胡儼,這些內閣鍍金後走出去的人,都是步步高升,他們是害怕朱棣會失控。
畢竟,皇帝雖然登基一年有餘,看起來操縱廟堂遊刃有餘,但性格本質上還是有武夫當國的暴戾,誰也不知道,他會突然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不過他們更擔心的,還是另外一件事。
而這件事很快就變成了現實。
待他們都意識到後,朱棣又長歎一口氣,喃喃自語:“朕近日偶感風寒,身體倒是有些不適,也該好好休養幾天,這幾天輟朝,有什麼奏折,就先都堆著吧。”
可看朱棣這副龍精虎猛的樣子,哪像是偶感風寒,身體虛弱到了不能視事的程度?現在披甲上馬廝殺一天的力氣恐怕都有。….
眾人心想,完了,皇帝把大皇子關了禁閉,自己退居幕後,把國師推到了前台。
——事情麻煩大了。
“陛下,如今正值歲末,國家大政怎麼辦?”
薑星火旁邊的內閣成員們,這下是都慌了神。
他們原本以為朱棣表態以後會雷霆震怒,誰知卻是如此風輕雲淡地.匿了?
但朱棣接下來的一番話,卻是令這群內閣成員更加驚訝了:“國家大政,又不急這兩天。”
眾臣麵麵相覷,都不知道應該怎樣回複了,這話實在是沒法接。
“陛下,這.”
倒是楊士奇最快緩過來,小心翼翼道:“陛下,萬萬不可啊,如今正值國事艱難之時.”
朱棣嗬斥打斷道:“國朝蒸蒸日上,不過是清掃一批庸才,哪有這麼多說的?”
朱棣搖了搖頭,目光掃視群臣:“朕決意已定,爾等莫須再勸,若是再敢勸阻,休怪朕不念情分了。”
說著,朱棣直接從禦榻上下來,徑直往外走去。
“恭送陛下!”
眾臣隻能躬身行禮,目送皇帝離開。
皇帝走了,薑星火似笑非笑地看著未來一段時間都要在他手底下乾活的內閣幾人,看的這幾人有些汗毛炸起,方才作罷。
很快,接連三個驚人的消息,就傳出了皇宮。
大皇子被勒令閉門思過三個月,皇帝偶感風寒要輟朝休息幾日,同時國師暫時接手了內閣。
“陛下這是要乾啥呢?”
“不清楚,估摸著有什麼大動作吧?”
眾人猜測紛紜,卻很少有人能猜透。
在他們眼中,皇帝似乎是個喜怒無常的人,很多時候時而暴戾嗜殺,時而暴躁易怒,有時候高興了,倒是挺好說話。
但不管怎麼說,朱棣都是皇帝,皇帝的心思,除了極為接近和了解他的人,是很難猜透的。
可任誰都知道,皇帝不上朝不看奏折,這次顯然就成了薑星火推動考成法產生最終結果的機會。
在這個短暫的時間段裡,薑星火擁有了近乎於皇帝的權力。
就好似張居正的那句話,“吾非相乃攝也”。
——————
後宮。
徐皇後親自拿著驅寒的薑湯過來,小心翼翼地喂給朱棣。
“熾兒也沒犯那麼大的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