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基礎上,薑星火用實學進行社會建設,用科學培養工業革命所需的人才。….
如此一來,相當於從指導思想到實踐方法,從本體論到心性論,就都齊全了。
而有了薑星火這套完整理論的指導,世風、學風這些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薑星火繼續補充道:“先天之知與天理不同,雖然是真理,但在形式上是主觀的,因為其屬於認識範疇,不能等同於物質的客觀實在,但在內容上客觀的,檢驗‘致良知’效果的唯一方法,就是其客觀的社會實踐。”
實際上,過去以宋儒為代表的理學家們,總喜歡搞“致知在於格物”這套,認為要達到致知的目的,必須要從格物開始,而薑星火則認為並非如此,他認為“致知在於正心”,也就是人們在道德的反思中,清除過分的物欲和邪念,從而讓被昏蔽的“良知”恢複。
“實踐,倒是個有趣的說法。”
曹端對此很感興趣,他又問道:“那致良知的實踐之法,國師可否講的清楚一些?”
“自然可以,不過應該跟你們過去學的不太一樣。”
“哦?哪裡不一樣?”
胡季犛饒有興趣的問道。
他也不是一般人,自幼飽讀詩書,學富五車,而且以德行被人所稱道,後期算司馬懿,前期在安南算是類似於王莽的角色。
所以德行這塊,胡季犛還是有點發言權的。
“致良知的實踐之法,共有三步。”
實際上,薑星火既然能提出這套與物質世界一元論配套的心性論,就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致良知”是心學的大殺器,但同樣也有弊端,薑星火做的,就是儘可能地規避掉弊端。
這是有充分曆史經驗的,因為心學在王陽明去世後,主要以王畿、王艮兩派為主,而這兩派因為沒有統一的方法論,所以都走歪了。
其中的一派,走入了佛家的心性論,成了狂禪派,就是漸中王畿一派,他們主張“良知當下圓成,更不須用消欲工夫,不須防檢與窮索,取頓悟而入,即本體更是工夫,而天機常運,雖有欲念一覺便化”,把良知當作佛性看,主張頓悟,沒有切實的方法論,最終越走越歪。
而另一派,則開始迫近魏晉玄學的心性論,成了清談派,也就是泰州王艮一派,他們從日用見在處指點良知,謂良知為天然率性、吃飯穿衣、饑食渴飲、冬裝夏葛,泰州學派把個人道德和社會道德的一切樊籬全部打破,其道德性遂缺失不足,行為怪誕,異議紛呈,所謂“上焉者習靜談玄以求頓悟,或作奇異之論以驚世駭俗;下焉者放蕩恣肆,每出名教之外”便是如此,舉止言談多放蕩不羈,隻知清談心性,不務實事。
在王陽明的心學體係裡,良知作為本心的意味極其濃重,道德行為之發動、道德原則之製定皆導源於良知本體,而且王陽明認為世界萬物以良知本心為靈明,通過主體對於一點良知的存養與擴充,可達至萬物一體之境界。….
也就是說,王陽明心學裡的“致良知”跟薑星火的“致良知”還不太一樣,薑星火隻把“致良知”當做心性論的道德準則和道德修養方法,而王陽明則是把“良知”納入了本體論範疇,這跟薑星火的物質世界一元論是截然相反的。
因此,如果從心學本體論的視角來看,“良知即獨知”,契證內賦予主體的良知,惟己獨知,若無實地工夫來詮釋此獨知之本體,則本體將窒息於身體裡同樣,若無切實可靠的方法論來支撐這一本體的伸展,則必然淪為談玄說妙的東西。
“良知即獨知”這一命題,在理論上存在多種詮釋可能,亦是流弊造成的根源之一。
所以,薑星火先設定了“先天之知”即是真理,而真理要通過實踐來探求,也就是“致良知”這個方法論,從而完成了邏輯閉環,規避掉了王陽明心學的種種弊端。
而後,就是現在的事情,薑星火需要提出一個完整的方法論,用來給普羅大眾使用,教會他們如何用標準的步驟去“致良知”。
薑星火抬頭望著天空,緩慢地說道:“其一,曰慎獨。”
“慎獨”一說,出自先秦儒學諸多經典,譬如《大學誠意》記載“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中庸首章》記載“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慎獨”在先秦儒學的語境裡,即主體在社會道德實踐中,須時時刻刻保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審慎心態,即便是在隱微之處也不放鬆,要切實地做道德實踐工夫。
漢代著名大儒鄭玄在《中庸首章》處對慎獨做了釋義“慎獨者,慎其閒居之所為,小人於隱者,動作言語自以為為不見睹,不見聞,則必肆儘其情也,閒居者,獨處也”,也就是說君子即使在獨處之時,也應持守謹慎,這種釋義有些字麵意思的感覺了,少了幾分微言大義的內涵.但在經學時代,儒者多著力於尋章摘句、考據訓詁之類,於古聖先賢之微言大義無所闡發,所以倒也沒什麼。
直到南宋時期,朱熹又對慎獨做了新的解釋,朱熹認為慎的意思應該跟鄭玄解釋的一樣,但在獨字上朱熹有自己的理解,他認為“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在朱熹這裡,獨就有了獨知獨自知道)的意思。
而薑星火做的解釋則與朱熹不同。
“慎獨者,人於內心活動之隱微處體察,以至省察克治也。”
也就是說,薑星火認為“慎獨”是自我認識的一種特殊形式,是道德修養的一種最重要的方法,在這個過程中,一個人與天俱來的、能知善知惡的良知,要最大限度發揮自己的能動作用,去廓清任何已經萌動了的過分的私欲和邪念,就實際意義來說,是一種很重要的修養功夫。….
之所以把“慎獨”擺在第一位,也是有原因的。
或許人們一般隻會記得冠軍的名字,但在明代理學界,還不是這樣。
“明代理學之冠”毫無疑問是曹端,而“明代理學之殿”的稱號,則屬於黃宗羲的老師,劉宗周。
明末時期,劉宗周深感當時學風世風之敗壞,如何重樹學風、糾偏積弊,成了他最重要的理論探索,而“慎獨”正是劉宗周提出的解決方案,可謂用心良苦之極。
換言之,薑星火為了這次的太學之會,是真的請了一堆未來的神。
中國的王陽明、劉宗周、王夫之、黃宗羲,外國的黑格爾、康德。
針對世風學風這些問題,在心性論上,王陽明、劉宗周等人提出的辦法,是最切合大明社會實際的,將這些辦法揚其精髓避其糟粕,自然能夠起到戰勝舊有理學心性論的功效。
隨後,薑星火又講了慎獨的具體方法,其中就有著名的“靜坐法”。
“其二,主敬。”
“慎獨”是劉宗周的方法,而“主敬”則是王陽明弟子鄒守益的方法,有些偏向理學的“居敬”、“用敬”,但不完全是一回事,辦法比較保守,但相對於陽明後學中“現成良知”、“百姓日用即道”等激進派的自由放任之主張而言,反倒是真正切實可行的方法論。
“主敬,心有主宰便是敬,主敬則能克己,克己則有主宰,即保持內心良知的虛靈明覺,從而實現在‘事’與‘念’上對人行為的矯正。”
對於這套方法,黃宗羲在《明儒學案》裡評價是“敬也者,良知之精明而不雜以私欲也,故出門使民,造次顛沛,參前倚衡,無往非戒懼之流行,方是須臾不離”,也就是說,如果能做到主敬,就能保證內在心靈不與外部的實踐行為相脫節,完全實現內在良知對人之欲望與外在行為的道德規定,使外部行為完全出於內在良知這一先天之知的道德規定。
又廢了一番口舌,深度闡釋完“主敬”。
薑星火語調平淡地繼續說道:“其三,戒慎恐懼。”
這話乍一聽似乎有些拗口,但細想一番,卻有來頭的。
“戒慎恐懼”出自《中庸》裡麵的“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良知之本體,本自廓然大公,本自物來順應,本自無我,本自無欲,本自無揀擇,本自無昏昧放逸,若戒慎恐懼不懈其功,則常精常明,常規常矩,常虛常靈。”
也就是說,隻有良知本體的“戒懼”才是真正的戒慎恐懼,而“常精常明,常規常矩,常虛常靈”才是“本體戒懼”的效果,也才是真正的“致良知”之後的內心表現。
而參與太學之會的眾人,隨著薑星火不急不緩地闡釋,也很容易地就意識到了,薑星火這套“致良知”的學說,威力到底有多大。
如果不懂的話,拿武俠小說的比喻就是,林平之把《辟邪劍譜》活字印刷了十萬份免費發放.
“致良知”這種方法論,論點清晰,論據可靠,簡單易行,極容易推廣。
有了這種東西,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接受,而不是繼續奉行腦袋上有個天理的傳統道德觀。
在場眾人的目光,齊齊地看向了胡儼。
不知不覺,太學之會已經持續了將近一天,冬日天黑的早,這時候日頭已然西斜了。
楊士奇還想說什麼,但這時候胡儼的身子卻晃了晃,幾乎要頹然倒地,但還是勉力用手撐著,看向眾人。
胡儼掙紮著起身,搖晃著走回了座位,臉色慘白,雙唇顫抖,聲音沙啞:“我認輸。”
全場寂然!
而這一次,胡儼似乎再難站穩腳跟,一屁股坐在位置上,捂住胸口,喘息急促,他的額頭上滲透出細密的汗珠。39314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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