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鎮撫立刻點頭應允,然後又說道:“這個沒有問題,但是王指揮使怎麼辦?”“這你就放心好了。”
薑星火淡然說道:“若是不反抗那就綁起來,若是敢反抗,殺了便是了。”
李鎮撫駭得手指頭都在抖,雖然自己剛才有借刀殺人的心思,不然也不會說這句話,但憑著自己沒什麼實據的三言兩語,這位人狠話不多的國師就要把正三品的指揮使殺了?不怕自己撒謊殺錯嗎?
這其實是李鎮撫多慮了,隻是他的層級所了解到的信息,跟薑星火有信息差而已。
薑星火當然不可能靠著他的口供殺人,在來之前,錦衣衛和稅卒衛都已經大概探查、了解到了鎮海衛的一些情況,這裡麵的貓膩是顯而易見的,而不管怎麼說,既然王文都這個敷衍態度了,真敢反抗殺了也就殺了.正三品武官,官階很高嗎?
李景隆哈哈一笑,然後拍了拍李鎮撫的肩膀,說道:“你放心,鎮海衛不過是小事罷了。”….
李鎮撫連忙躬身說道:“卑職明白。”
“嗯!”
李景隆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說道:“好了,現在沒你的事兒了,你先歇著等命令吧。”
李鎮撫站起身,拱手告辭。
等到李鎮撫走出房間,李景隆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他的目光中閃爍著冷厲的寒芒,嘴角勾勒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張信,哼!”
“這一次,我一定要把鎮海衛收拾清楚。”
李景隆低聲說著,臉上浮現出一絲猙獰的表情。
平日裡,哪有這般名正言順地搞這些他看不順眼的人的機會?但現在張信忘乎所以,主動把機會遞了過來。
實際上李景隆一點都不奇怪,是真的不奇怪,因為曆史就是輪回,人們從曆史中學到的教訓就是學不到任何教訓,在洪武朝,李景隆親眼目睹了那麼多公侯因為朱元璋對武臣基本都是封公侯,伯爵封的很少,且絕大部分都是封給文臣)被卷入一場場大案裡,最後粉身碎骨。
那些洪武朝的公侯,哪個不是戰功赫赫?哪個不是得到皇帝的喜愛?可最後呢?
李景隆深知,皇帝的喜愛都是一時的,如果真仗著功勞和恩寵飄了,那麼離死也不遠了。
論起多疑殘忍,朱棣比不上朱元璋,但也絕非什麼良善之人,所以張信這種行為,在見識過太多廟堂風波的李景隆看來就是作死。
說到底,張信在五年之前,也不過是一個北平行都指揮使司的指揮僉事罷了,充其量剛剛踏入高級將領的門檻。
所以新貴驟起,一躍超過了他的老上司鎮遠侯顧成,張信不膨脹才是怪事。
鎮遠侯顧成那是跟著朱元璋從開國就開始南征北戰的,完整地經曆了血腥的洪武朝,人家就很低調,可張信忍不住。
而有了常熟縣的非法占田,再有了鎮海衛的這些更惡劣的證據,張信或許弄不死,但是失勢是必然的,出了這檔子事,就算他給朱棣擋過原子彈,也不可能再讓他在漕運總督的位置上待著了。
“你們乾什麼?”
外麵傳來了驚呼。
士卒們得到了李景隆的命令,直接把這些鎮海衛的將領給扣押了下來。
王文大怒道:“混帳東西,你們膽敢襲擊鎮海衛的將領?你們這是造反嗎?”
李景隆這時候走出來嗬斥道:“王指揮使,你這話問的有意思了,鎮海衛不是國朝的嗎?五軍都督府軍令在此,到底是誰想造反?”
李景隆手裡的軍令,當然是他用自己名義簽署用印的,可王文能說什麼呢?
五軍都督府各自有轄區,而中軍都督府負責執掌南直隸各衛所、河南都司、中都留守司,那李景隆的全部稱號是什麼?曹國公、柱國、特進光祿大夫、奉天輔運推誠宣力武臣、中軍都督府左都督、五星上將。
淇國公丘福調任後,李景隆就是中軍都督府的最高長官,就是王文這個鎮海衛指揮使頂到天花板的上司,他能說什麼?….
“這”王文語塞。
這確實是這麼回事兒啊,但是王文卻是有苦說不出,他隻是覺得這麼多鎮海衛的將領被控製,鎮海衛上下肯定會有不滿的,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但其實王文也清楚,怕是東窗事發了.他勾結漕運總督、隆平侯張信乾的事情,兩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鎮海衛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先給我閉嘴。”
李景隆看都懶得看他,直接吩咐道:“統統拿下,嚴加看管,待會兒再拖出來。”
“國公,您這是?”
李鎮撫都傻眼了,這麼雷厲風行的嗎?
李景隆卻沒有回答他,隻是看著李鎮撫,淡淡地說道:“李鎮撫,現在該是你發揮的時候了。”
說罷,便令眾人召集鎮海衛的軍戶。
不多時,便有大量軍戶聚集到了外麵的校場上。
這裡本是練兵、閱兵用的地方,這時候用來開會再合適不過。
李景隆開宗明義之後,讓李鎮撫上台揭露王文等人的罪行。
台下麵有菜色的軍戶們一開始還不相信,誰也想不到,王文這個在鎮海衛橫行霸道了十幾年的混世魔王,竟然就這麼栽了。
這個消息逐漸傳開後,所有人都傻眼了。
王文是什麼人?從他爹當指揮使的時候,就是土皇帝,他就是鎮海衛這地頭的土太子,他豢養的那些人,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凶悍無比,在他手下當差的人,哪一個不是心肝顫栗?
可就在這時候,有人把王文打落成了凡人。
王文在鎮海衛內的地位,本來如同一座大山,可大山一旦倒塌之後,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威懾力了。
不過沒人能沒料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突然,這讓鎮海衛的軍戶們都感到很震驚,不過震驚歸震驚,很快也就釋然了。
王文的臉色蒼白,他顫聲說道:“國師、國公,卑職沒做過那些.”
“你還想狡辯?你以為我們不清楚鎮海衛的情況嗎?”
有些話薑星火不好說,但李景隆卻能給他當嘴替。
李景隆冷笑了一聲,然後又說道:“還是你想說,你覺得你身後的人能保你?告訴你,在本國公麵前,他還不夠格!”
王文頓時啞口無言。
李景隆繼續說道:“你以為上麵身後有人能偏袒你王文,就這麼容易糊弄過去?這幾年,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愈加肆無忌憚,你是自己在找死。”
“國公,卑職冤枉啊.”
王文哭喪著臉喊冤,但是很快就發覺,在國師薑星火和曹國公李景隆這樣兩位權傾天下的大佬麵前,自己的辯解,顯然是沒什麼用處的。
“你們都是些什麼貨色,想必自己心裡更清楚,彆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不過是棋子罷了,現在老實交代,還能從輕發落。”薑星火淡淡地補刀道。
王文張口結舌,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真不能給鎮海衛留下一條活路嗎”….
李景隆眼神銳利地盯著王文,似乎要看透他的內心。
李景隆搖了搖頭,說道:“你若是不想說,也不用瞞我,我也沒有興趣知道,這些年來,你們做了什麼,你自己心知肚明,你們的所作所為,足以把你千刀萬剮!”
“國公.”
王文臉色慘白,一點血色都無了。
李景隆的手輕輕一抬,喝斥道:“麵朝這些軍戶,跪下!”
王文聞言,身體僵硬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圓,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李景隆的聲音越發嚴厲了幾分,喝道:“跪下!”
而這時台下全程聽聞了這些軍戶,不知道誰第一個發聲,也跟著山呼海嘯般喊了起來。
“跪下!”
王文不敢違逆,強撐著膝蓋,一步步地挪到了地上。
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也充滿了不甘。
竟然要逼他下跪,他這輩子還是頭一回受此羞辱!
“啪!啪!”
台下竟然有個少年忍不住跳了上來,抽冷子給了王文倆嘴巴子。
兩記響亮的耳刮子抽在王文臉上,直接把王文抽懵了,一時間竟忘記了反應。
“我們是鎮海衛的軍戶,不是你的奴隸!”
台下群情激奮,越來越多的罪狀被說了出來。
“國公,國公,您聽我說,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沒有啊”王文拚命地喊著。
“閉嘴。”
李景隆瞪了他一眼:“今日先不殺你,留著你作人證用,否則你這種蛀蟲早該死了。”
薑星火轉過身,向著士卒們招了招手:“都拖下去吧。”
王文的聲音戛然而止,臉上浮現出驚慌失措的神色,這位鎮海衛的指揮使,竟然被士卒們用繩索給套了起來,像是捆過年的豬一樣,拉著往外走。
他拚命掙紮著,嗓音嘶啞,幾欲哭出來,卻根本沒什麼用處,很快就被拖走了。
李景隆心滿意足地把現場的主導權交給了薑星火。
薑星火看著台下群情激奮的軍戶們,示意他們安靜。
隨後,薑星火說道:“大家今天這樣的原因,其實不說也知道,不是咱們鎮海衛沒有足夠的田地和糧食來養活,而是被王文這樣的禍害給瓜分了,甚至借以向更上級獻媚。”
薑星火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咱們鎮海衛有著如此多的良田,若是好好打理,再用上化肥,每年的產量可觀,但是這些田裡的莊稼收獲的糧食,卻都被王文這些人給拿走了,半點都落不到尋常軍戶手裡,明明是給朝廷當兵,卻成了佃農,這是因為過去管理失察,這才讓王文等人有機可趁。如今,王文的惡行敗露了,朝廷不能坐視不理。”
“國師大人,那您的意思是?”
台下,一個士兵站了起來,甕聲甕氣地問道。
薑星火看了看台下那名士兵,沉聲說道:“今天的事,必須要儘快解決,不然後患無窮,不僅會影響到整個鎮海衛,甚至會影響到朝廷,所以從今天開始,鎮海衛重新清田,你們可願意毫無隱瞞地配合?”….
“願意!”
台下眾人毫不猶豫地答道。
薑星火滿意地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今天所有參與了這件事的軍戶,都必須要到城外集合,一個也不許漏掉,誰要是落單了,或者沒有去軍營,清退回來的田,可就沒他的份了。”
人群的激動被點燃了,薑星火的眼光掃過所有人,沉聲說道:“王文已經暴露,鎮海衛已經有了重回正軌的機會,所以這件事,不管是誰,都要配合工作,把罪證定死了,讓這些人再無翻身的餘地,我們要讓世人都看清楚,咱們鎮海衛的這次行動是正義的,王文等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蛀蟲,是他們害了鎮海衛的軍戶,同時這件事也要上奏陛下。”
薑星火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引得軍民共鳴。
這時候,一名年長的軍戶,站起身來,恭敬地說道:“國師,卑職有話想說。”
“說。”薑星火的語氣溫和,不疾不徐。
“王文罪行累累,不殺實在是不足以平民憤。”
“對!”
年長的軍戶話音剛落,便有數名軍戶附和起來。
這些軍戶雖然不懂什麼大道理,但對於王文等人給他們的壓迫,卻是最直觀的感受,所以他們非常支持這種做法,而且他們都是從小生長在這裡,沒那麼多大局上的考量,隻是覺得,這時候殺了最解恨。
軍戶們紛紛表態,很快就獲得了所有軍戶的一致認同。
“殺了王文。”
“誅他九族!”
台下群情激奮,軍戶們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這讓薑星火欣慰不已,不由得暗暗高興,看來,這一次鎮海衛的危機,是解除了。
薑星火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抹喜悅,說道:“大家放心,朝廷絕不會辜負大家的期望,一定會讓王文等人明正典刑,不過,此事非比尋常,清田需要大家協助,隻有拿到切實的證據才可以。”
這一切,說到底還是要從軍田上清理。
鎮海衛,其實從人口和軍田麵積上看,養活這些人是綽綽有餘的。
在大量軍戶的積極踴躍參與下,鎮海衛下麵所屬的全部軍田,隻用了短短四天時間,就很快地清丈完成了。
清丈軍田得到的數據,跟李鎮撫口中的數據肯定是有些出入的,但整體來上來看,出入不算大。
薑星火本以為,這種把軍戶直接驅使當做佃農的情況,隻在明朝中期才開始出現,中後期衛所製才徹底糜爛,可如今看來卻是想簡單了,鎮海衛建立不到二十年,就已經成了這樣子了,這還是在南直隸,算是大明的統治核心圈,其他地方真不敢想象是什麼樣子。
所以說,靖難之役隻是在客觀上加速了明軍軍製從衛所製向募兵製的轉型,根本就不是主要原因。
而拿到了切實證據,重新把所有田畝,按照本來的分配,還給了軍戶們以後,薑星火等太倉州的清田也完成,與李景隆一道北上常熟,在這裡,他們就將拿到足以扳倒張信的所有證據。
去年從兩淮鹽使司貪墨案裡逃過一劫的張信,這次算是在劫難逃了。
(本章完)
393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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