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醫生去打電話請示張文華的時候,醉酒男子被推了出來,醫生和護士將他推到了一間普通病房裡。
淩遊看著床上的男子歎息道:“何苦來哉。”
然後又轉身去打了一盆水,朝護士要了一條毛巾,回來後給男子擦拭著沾滿嘔吐物與鮮血的臉。
過了不久,那名醫生走了進來:“我已經向張院長請示過了,他同意您的做法,剛剛不知道淩大夫的身份,請您見諒,畢竟我們也是照章辦事。”
淩遊擺了擺手:“哪裡,辛苦您了。”
淩遊得到允準後,就上前要為醉酒男子做催醒治療,可餘光卻看到,那名醫生並沒有走,他也沒有在意。
而那醫生沒走的原因也是因為淩遊說,有辦法給病人解酒與解麻醉,這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更沒有見識過,剛聽淩遊說時,他心裡還覺得淩遊在吹牛,可剛剛給張院長打電話的時候,通過張院長提前淩遊時,對其的欣賞讚不絕耳,這令醫生也很震驚,所以他也是懷著半信半疑的態度想要看一看淩遊有什麼本事。
隻見淩遊又從腰帶處拔出了三根銀針,分彆在醉酒男子的三個穴位上紮了下去,大概七八分鐘後,又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瓶,打開瓶子,放到了男子的鼻子下。
醫生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幕,隻見隻是幾個呼吸間,醉酒男子竟緩緩睜開了眼睛。
醫生心裡一驚:我的天啊,這也太神了吧,這.....這就醒了?
淩遊見醉酒男子醒了過來,轉身對醫生說道:“能不能麻煩您,給他熬一碗薑湯。讓他臨......舒服舒服吧。”淩遊想說臨走前,可醉酒男子已經有了意識,他覺得這很殘忍,就把話咽了回去。
醫生從震驚中回過了神:“哦,好,好的,我這就去。”
淩遊見醫生離開,搬了一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了下來。
醉酒男子虛弱的看著淩遊:“你....你是誰啊。”
淩遊不想讓醉酒男子有心理壓力,於是擠出來一個笑容道:“我叫淩遊,是一名大夫,你在飯店前倒下了,是我給你送來了醫院。”
醉酒男子想起身,可抻到了剛剛手術時的刀口,實在太疼了,就沒有再動,疼的咳嗽了兩聲感激道:“謝謝您了。”
淩遊雖然見慣了生死,可總是接受不了人在臨走前的樣子,他不願意麵對一個此時此刻正與你說著話的人,在一會就要永遠的離開人世間。
醉酒男子見到淩遊的樣子,擠出來一個笑容:“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我活不了多久了。”..
淩遊聽後心裡一酸:“我很慚愧,身為醫生,救不了你。”
在很多的人印象裡,都覺得淩遊的醫術就如有神仙法術一般,能妙手回春,可隻有淩遊自己清楚,自己隻是一名大夫,並不是大羅神仙,能起死回生,有的時候,治不了,就是治不了,少年時的淩遊第一次麵對自己治不了的病人時,他會給自己關在三七堂小院偏房裡幾天苦看醫書,內疚是自己醫術不精。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接診的患者越來越多,治不了的病人總會有那麼幾個,他也慢慢接受了人都是會生老病死的事實,不再埋怨自己,學著放過了自己。
醉酒男子聽言搖了搖頭:“人各有命,我早就預料到了自己有這一天,隻不過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淩遊有些不解:“那為什麼還要過量酗酒啊。”
男子放空了眼睛,片刻後留下了一滴淚,但隨後又苦笑了起來:“身不由己。”
淩遊知道他想說些什麼,是的,他所見過的臨死之人,在閉眼前都會回憶自己的一生,所以淩遊沒有打擾,而是靜靜的等著,等這個男子自己來說。
醉酒男子先是歎了口氣,然後緩緩說道:“我叫沈凡,是河東省玉川市平穀縣柳山鎮的鎮長,從大學畢業就抱著一腔熱血去發展鄉村,從村書記乾到鎮長,可越乾,越覺得這不是我想象中那麼簡單的事,我想要帶動村民脫貧致富,為了申請一個農業項目投資落成,我是從鎮裡賠笑臉,喝酒,喝到了縣裡,又從縣裡喝到了市裡,又陪著市領導喝到了省裡,最後告訴我,這個項目的落成,在於部委的意見,我托關係找人脈,自掏腰包的來到了京城,才見到了部委的一個科級領導,為表誠意,上來就是三大碗高度白酒下肚,然後才能聊正事,可在我喝到市裡的時候,我就已經檢查出胃穿孔啦。”
沈凡越說越激動,大聲的哭了起來,哭聲中滿滿的委屈與不甘。
淩遊緊鎖著眉頭,他感到不可思議,他想不到為什麼基層領導想真心實意的為老百姓辦點事情,要把自己喝成胃穿孔、胃出血了,才能辦到。
沈凡平複了一下後看向了淩遊接著說道:“淩大夫,您說您救不活我一人,您很慚愧,可我用了幾年的時間,都沒有救活我們鎮的五萬六千多村民,我更慚愧啊。”
沈凡抓住了淩遊的手:“我們那的村民都很樸實,但就是因為窮,幾代人都翻不了身,那裡的孩子天真善良,可冬天連雙棉鞋都買不起,無論雨雪,要去上學,得走十幾裡的山路,好多孩子受不了這種苦,不念了,可這樣也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越窮越沒文化,越沒文化越窮。我在爭取這個項目的時候,站在很多村民的麵前說,要讓他們擁有寬敞的公路,要讓他們的孩子都能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裡讀書,要讓他們家家戶戶都富起來,一個小姑娘上來就這麼拉著我的手,飽含熱淚的問我:鎮長叔叔,你說的是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在大教室裡讀書嗎?那小姑娘的手,全是凍瘡和幫家裡做農活時落下的繭子,我向她保證了的,我說一定能,鎮長叔叔一定做到。”
沈凡突然鬆開了淩遊的手,仰頭躺了下去,淚流滿麵:“我食言了,她一定會怪我吧。”
說罷不顧身上的疼痛,掩麵痛哭。
淩遊這時一滴淚也從眼角流了下來,他轉身將淚擦拭乾淨,又回頭對沈凡說道:“你儘力啦,你沒有食言。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付出了你可以付出的所有,甚至是生命了,他們不會怪你的。”
沈凡這時突然噴出一口鮮血,淩遊趕忙起身要給他止血。
可沈凡卻攔住了淩遊,有氣無力的說道:“彆費力了淩大夫。”
淩遊自然知道,沈凡已經油儘燈枯了,熬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沈凡虛弱的喘著粗氣,慢慢的開始進氣少,出氣多,他用最後一點力氣用一種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說道:“我,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給自己,給自己立了一個座右銘: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現在這個座右銘還沒,還沒實現呢,就要成為,墓誌銘,了。”
沈凡說完最後一個字,再也沒有了呼吸,可眼睛卻死死盯著天花板未能閉上。
淩遊此時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他起身合上了沈凡的眼睛,久久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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