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皇帝如此說,張紞的坐姿更加端正。
此時王八恥悄悄的捧著一盤切好的鮮果進來,無聲的放在桌上,然後躬身退下。殿中那些侍奉的太監們,也隱身在殿門之外。
朱允熥捏起一瓣切好的貢橙,緩緩放入口中,“之所以這件事朕要先和你說,是因為你即將執掌戶部,而在管戶部之前又是在地方上管過一省的人,眼界應是比尋常人開闊一些!”
“這幾年雲南屯田移民發展商貿,雲南的茶,樹木藥材,井鹽還有各類物產能夠賣出來,足見你並不是個狹義的一味重農輕商之人。”
“臣竊以為,無農不穩無商不富。”張紞回道,“世人輕視商業,殊不知漢時西域,宋元時泉州廣州,皆是國家命脈所在。農養民,商富國,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不可輕也!”
“說的好!”朱允熥拿起絲帕擦擦手,“宋元至本朝,多發行紙鈔。但官價和民價截然相反,洪武初年發行的貫鈔至今日,怕是一錠也換不來一鬥米。”
張紞心中一動馬上道,“皇上要發紙鈔嗎?臣以為不可取。”說著,正色道,“且說趙宋偏安之時,與民以鈔賦稅卻隻收金銀銅絹,民間怨聲載道。前朝大元,廣印亂印,朝廷缺錢了就用紙鈔斂財,非治國之道。”
“朕沒有發行紙鈔的意思。”朱允熥笑道,“朕是在想一個問題,官府的紙鈔在民間口碑低劣,而商號之銀票卻日益興旺,是何道理?”
“還拿雲南來說,朕也略有耳聞。大宗貨物往來,存儲交易等事,用的都是商行的銀票。在京中,江南各地錢莊的銀票金票,見票即兌,民間盛行。”
張紞沉思片刻,站起身,“臣鬥膽直言!”說著,頓了頓,“信用二字!”
隨後,看看朱允熥的臉色,繼續開口道,“官府在百姓心中......”
“朕明白,百姓們總是信不過官府。”朱允熥笑道,“可以理解,誰讓官府隻知道盤剝呢。商人們雖然重利,可明白信用是立身之道言而有信。不像官府,說什麼就是什麼,而且吃虧的人還沒地方說理去。”
說著,喝口茶,又道,“不過票號倒是給了朕一個啟發,朕想開設一家官營的票號!”
張紞一怔,心頭狂跳。
“好比天下各鎮的軍餉,每年都是戶部運送過去,長途跋涉且不說路途艱難,往往十成之中能發到士卒手裡六成,已算是燒高香了。”
“可若用銀票代之。”朱允熥沉思道,“朕的想法是這樣,天下的士卒官員都登記造冊,人按照編號做一個存折,標明姓名軍餉如何。士卒本人或者其家人,可以拿著存折去當地的票號兌現。”
“票號是見折即兌,不想兌現的可以存儲,票號給與一定的錢息。每逢戰事,朝廷有恩賞下去,也是如此兌現。”
“就等於戶部直接給士卒官員發錢,可省去損耗和盤剝,更可以杜絕喝兵血吃空餉,你看如何?”
張紞端坐,皺眉思索。
“臣說些不當的話!”張紞並沒有開口奉承,而是表情極其凝重,“這事皇上您,想簡單了!”
朱允熥沒有生氣,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示意對方說下去。
“臣雖未在中樞做官,可也知道朝廷每年的軍費是充足的。但發放與否,皆在於戶部。”
“即便是國庫有錢,也從沒有實餉準餉,都是延遲發放。設置錢莊於戶部之下,用以發放軍餉,倘若再有延遲或者國庫拮據,這錢從哪來?”
“屆時,朝廷的信譽何在?”
“再者朝廷每年征收的賦稅,即便是用以軍費的兩淮鹽水,也都是銀銅布糧等物摻雜而成。都換成銀錢的話,國庫哪來那麼多銀子?”
“就算是國庫有銀子,可......”說著,張紞下拜,“誰能保證,這錢永遠都能專款專用呢?”
其實張紞說的已經很含蓄了,錢莊執行最大的障礙,恰恰就是朝廷,恰恰就是官府。
“你先起來,聽朕說完!”朱允熥抬手,繼續道,“朕也有和你一樣的擔憂,所以朕想的是,這錢莊可以官辦,但不能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