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裹著毯子斜靠在躺椅上。
爐上的水罐中水花翻滾,陣陣茶香。
幾位臣子圍成個圈子,小心的坐在朱允熥身旁。
“今日叫你們來,說說造船的事!”
朱允熥看向李景隆,開口道,“去緬國的船隊準備的如何了?”
皇帝問起國事,李景隆滿臉的鄭重,“回皇上的話,臣按照您的吩咐準備三十艘去緬國的大船,寶船廠現有可下水的寶船十二艘,另有八艘在建之中,不過最快也要等到七月才能下水。”
“是以臣前幾日跟張閣部商議了一下,從泉州還有廣州,抽調商船補足缺數。另,臣還從火器製造局挑撥了四十門火炮,火銃一百二十杆,裝備船隊!”
“另外武定侯景川侯各家已經統計好,跟隨船隊出海的人員名單,共有勳貴子弟二十六人,其部曲親兵一千八百餘人。至於您說,給他調兩營水軍,這事還要皇上親自下令!”
朱允熥看看徐輝祖,無聲的對後者點頭,算是準許。
“臣和工部諸位同僚,商議過此次出海的路線!”戶部尚書南書房參讚張紞說道,“先從廣州海關出發,進入緬國。而後大明的船隊,沿著緬國海疆占城,爪哇,真臘,舊港.......”
那些滿腦子都出去發財的老殺才心中,不過是借著去緬國運送柚木的名義大發橫財。而在大明朝的君臣心中,組織這麼大規模的船隊可不僅僅是為了那條海上商路,也不是為了那點收益。
第一,外交。
把這些沿海的小國都納入天朝的朝貢體係範圍之內。這樣的外交手段,既實惠又有震懾之意,還能彰顯天威,建立政治秩序。
第二,徹底摸清南洋的海路,
眼前這三人都知道,過去大明朝開國之初製定的片帆不得入海,即將成為過去。開海迫在眉睫,但大明這樣一個龐大的國家,哪怕為了利益也不可能盲目的全部放開海禁,放開的前提是了解,乃至可以約束。
第三,軍事作用。
打通南洋的海路,近可以控製高麗威脅日本,遠可以從側麵鉗製安南。
第四,經濟。
不要以為古人什麼都不懂,其實古人遠比後人更加優秀,因為後人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前人的創造之上。
大明朝南方的經濟已到了鼎盛的地步,這時代可不像是後世有著龐大的內需。一方麵朝廷以商稅日益增多而欣喜,但同時也看到了隱患。
那就是江南造出的東西太多,而這些東西大明朝的貧民百姓是買不起的。光靠萬裡之外來的海商,遠不能全部消化。
就以浙江為例,百分之五十的土地都在種植桑田,一旦棉布絲綢等跌價。那麼接踵而來的就是糧食危機,到時候糧價上漲,數十萬手工業為生的百姓生計將更加艱難。
說白了,戶部這些官員們,已經在連年增長的國庫收入之中,看到了經濟危機通貨膨脹的雛形。
第五,海洋戰略圈。
這一點大臣們似乎還沒認知到,但在朱允熥心中卻謀劃許久。周邊所有國家的海上命脈全部攥在大明的手裡,就等於卡住他們的喉嚨,且是一個完整的海上防禦和進攻體係。
說起來,這次勳貴們組織的出海,其實和曆史上鄭和下西洋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區彆就在於,表麵上看鄭和下西洋是國家主導,且官僚主義太濃。
我們中夏人確實有些好大喜功的毛病,古往今來總是做一些賠本賺吆喝的買賣,想著通過強大的國力不戰屈人之兵。
但事實上,這樣的行動不可能長久。
倒是勳貴們以私人的名義加上朝廷的支持,這樣一次次小規模的出海才是最劃算的。試想一下,滿天下都知道這些勳貴們在海上發了財,那會有多少野心家,前赴後繼?
張紞的話還在繼續,“按照宋元海圖的標記,差不多有三十多個藩國。一旦交通往來,我大明受益匪淺!”
聞言,朱允熥笑起來,看著張紞說到,“朕還記得,你以前是不大喜歡海商的,現在怎麼開竅了,還這麼上心?”
“臣以前目光的短淺!”張紞笑道,“以廣州海關的奏報為例,以前禁海的時候,胡椒每斤最高時可達十兩白銀。而近年來海商增多,聽聞在一個叫蘇門答臘的地方,百斤胡椒的才價值一兩白銀!”
胡椒在這時代不但是調味品,更是硬通貨。
物以稀為貴,曆史上朱棣在靖難之後,永樂元年賞賜手下功臣時,千戶級彆的武將賞賜清單中,就有每人兩斤胡椒的份額,這已是極高的賞賜。朱老四雖為人不怎麼樣,但在賞賜將士方麵,罕見的大方。
而胡椒真正的大麵積普及走入尋常百姓家,也正是從鄭和下西洋之後。
試想一下,那些勳貴子弟組成的船隊出海,即便彆的沒帶回來,光是胡椒香料能帶來的收益就是天文數字。
這個錢最終都會流入戶部,用在該用的地方。
“以小見大,很好!”朱允熥笑道,“朕早就說夠,故步自封等於坐井觀天。大明雖大,但天地更大,若不放眼遠望,一門心思的自認天朝上國,隻能自己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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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朝會之說重點,君臣之間三言兩語定下調子,就等著萬事俱備揚帆出海。
徐輝祖和張紞退下,去南書房中忙碌。
李景隆未得到朱允熥的允許,隻能忐忑的陪在身邊坐著。
外邊的雨似乎是小了些,但視線之中的雨線還是看的格外真切。
“這次出海,你理藩院也要派人跟著!”朱允熥說道,“沿途那麼多藩國,如何朝貢要有個穩妥的說法。”
“臣明白!”李景隆忙道,“臣已在部中挑選精乾的吏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