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幼衝,奉承洪業。不能宣流風化,而感逆陰陽,至令百姓苦於淵水,咎在朕助不逮!”
“淮安水患久矣,當治不治。國本該以人為本,聞有災當亟ji)救之,豈可拖延顧左右而言他,躊躇不決耶?朕適者不思,罪也!”
“今天降水患,城池殘破百姓流離,皆朕行事不明,處事不當。罪在朕躬,而天欲加百姓之身,天下苦也!”
“朕之罪,性閒靜嘗圖安逸,是其一!”
“朕之罪,自恃聰明不能聽言納諫,愆戾愈多,亦是其一!”
“朕之罪,好高騖遠以圖強,而基業未穩,亦是也!”
“朕之罪,浮誇盛世以亂世聽,不重民生以亂國本,如是也!”
“千罪萬罪,罪在朕身。天若有情罪朕一人,切勿罪及百姓,塗炭生靈!”
永安宮中,老爺子靜靜的聽樸不成念完剛剛明發天下的罪己詔,臉上的皺紋越發的深邃。
許久之後,他才長歎一聲,帶著幾分糾結和痛苦的閉上眼睛。
“老爺子?”樸不成試探的問了一聲。
“咱也有罪!”老爺子閉著眼睛,緩緩開口,“朕之罪,卑天下而尊朕之一家一姓。鳳陽皇陵,泗州祖陵,營建中都三大工,耗費民力百萬,米糧不計其數。民,苦於徭役。田,荒於野。”
“知民苦卻用民,全朕私欲,卻嘗言,與民休息休養生息,輕徭薄賦,此乃言行不一,獨夫之行徑!”
“老爺子!”噗通一聲,樸不成嚇得直接跪下,“您老.....?”
“孩子都能坦誠自己的不足,咱還有啥拉不下來臉麵的!”老爺子歎息苦笑,“咱這些年,一直說自己的出身低,知道天下百姓的難處。可一邊又用著天下百姓給咱朱家建這個建那個,有時候想想是不應該,可是心裡頭,總覺得天下是咱自家的,咱.....哎!”ap.
“天下就是您的,您老千萬......”
“是,也不是!”老爺子打斷樸不成,“大孫這罪己詔中一句話,咱三十年前常說。國當以人為本,可現在想來,從咱做了皇帝三十多年以來,說是說,可卻漸漸的忘了!”
“罪己詔,罪的好呀!”
樸不成抬頭,輕聲道,“這些事奴婢不懂,不敢妄言,但您哪來的罪呀!您可彆嚇唬奴婢!”
“你自然是不懂!”老爺子咧嘴一笑,“你個沒卵子的閹貨,懂得啥國家大事?”說著,他又閉上了眼睛,喃喃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啦,老人做的他未必絕得對。他要做的,想要的,隻有他自己清楚。”
說到此處長歎道,“管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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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己詔,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
雨依舊在下,密集得看不到邊際,看不清天地。
禮部衙門,侍郎公事房中,李至剛和幾個心腹齊聚一堂,低聲開口。
他如今也算是入了皇帝的法眼,越發的位高權重。甚至官場有傳言,可能不遠的將來,這位侍郎大人就是南書房的後備人選。
所以,他的身邊,也漸漸有了一群同樣做事不計手段,隻求官位的“實在人”。
他的左手邊禮部員外郎侯泰,再往下刑部給事中張思恭,禮部郎中張庸,禮科給事中王謙等幾人。
這些人官位未必多高,卻都是衙門中做實事的人。
“大人此言何意?”員外郎侯泰問道。
“下官也百思不得其解!”張思恭沉思,開口道,“不過是一場天災,皇上就下了罪己詔,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刻意為之?”
“你們呀!所以說你們入仕幾十年,還在五品上行走!”李至剛一笑。
“大人,您就彆賣關子了,趕緊給下官等指點迷津吧?”
聞言,李至剛帶著幾分誌得意滿,手指敲打桌麵,“皇上罪的是自己嗎?”
“咱們大明這麼大,隔三差五哪不出點災死點人?”李至剛又是一笑,壓低聲音,“皇上是準備先罪己,再罪人!”
“罪誰?”眾人的聲音變得急促起來。
“鳳陽淮安兩府,首當其衝!”李至剛眯著眼睛,“淮西總管,河道衙門次之!”說著,又是一笑,“淮北水患不是一兩天,所謂病來如山倒,突然鬨出這麼大的水患,肯定有人要倒黴!”
“可是泗州水患歸根到底是天災還是人治?還是種種原因所致?總不能把這罪,歸到營建祖陵以至泗州民力為之一空身上吧?”
“總不是能說是民夫,物資都在高家堰那邊,使得泗州無可抵擋吧?”
他這麼一說,眾人皆是皺眉思索。
良久之後,有人歎息道,“無妄之災!”
“住口,這也是你能說的?”李至剛厲喝一聲,隨即怒目而視道,“有事就有責任,咱們做官的,就是為了要擔責任!”
說著,微微沉吟,“這隻是表麵上的,還有更深一層.....”
眾人忙做附耳傾聽模樣,一臉探究。
“咱們這位皇上,事不隔夜,做事從來不拖泥帶水反複拖延。接下來,黃河大工淮北水患乃是國朝頭等的大事!”
“但治水涉及到的事,不是簡單的人力物力那麼簡單。尤其是....啊!對吧!”
眾人都知道他這聲啊,代表著什麼,紛紛點頭。
“有了這封罪己詔,堵了所有人的嘴。日後治河,不計一切代價,不管涉及到人還是事,一概治河為先!”
說道此處他又是笑笑,又壓低聲音道,“治河的根子還是為了土地,淮北可是那些淮西勳貴的大本營。好地都在他們手裡?百姓怎麼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