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有出聲,禪房外就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一個微胖的和尚推門走進來。
那和尚的麵目,與蘇午先前於第三層塔中見到的和尚眉目一致——兩者實則皆是同一人的留影。
胖和尚在老和尚床榻前站定,看著床榻上的僧侶,神色莊嚴,出聲問道:“和尚決定得生彌勒內眾不?”
“得生……”
床榻上的玄奘嘴唇蠕動著,虛弱地回應了胖和尚一句。
胖和尚垂下眼簾,不再言語。
‘彌勒內眾’,即在彌勒內院修行的僧眾。
當下胖和尚此問的涵義,便是:“大和尚您決定往生於‘彌勒內院’,隨‘彌勒菩薩’修行了嗎?”
‘彌勒’者,未來佛。
傳‘龍華三會’之時,彌勒菩薩下生為佛。
而隨其於‘兜率天內院’中修行的僧眾,皆得佛果,皆能成佛。
此下胖和尚之所問,亦有另一層涵義,即是詢問床榻上的玄奘,在肉身涅槃之際,是否感知到了‘彌勒內院’的存在,是否能往生於彌勒內院之中,而玄奘的回答,無疑叫胖和尚歡喜不儘。
二僧對語過後,諸般聲色儘在蘇午眼前消斂了乾淨。
那原本站立在床榻邊,身材微胖的大和尚,不知何時坐在了一處四下懸立五光十色的鐘乳石的石洞中,向蘇午問道:“和尚決定得生彌勒內眾不?”….
他話音落地,卻也不需蘇午去回應甚麼,身形一刹那又化作光塵消散去。
而四下五光十色的鐘乳石,陡然間閃發融融慧光!
慧光下,整個聲色世界都在失去一切聲色,四下裡雲層縹緲,白光杳杳,無邊空寂,眨眼間又人聲喧沸,梵唱無邊!
當——
隨著一聲鐘鳴落下!
蘇午便陡地置身於一有無數羅漢、僧侶或站或坐或臥的佛窟當中,那些僧侶、羅漢們的造像,儘皆轉而麵向他,靜靜地審視著他。
而在諸般造像簇擁下,卻有一道圓融佛光周而複始地運轉著。
佛光裡,朦朧形影,逐漸化作人身。
生有嫵媚女相,一身灰色僧衣的‘彌勒’出現於佛光裡,笑吟吟地看著佛窟中的兩人——蘇午與不空!
二人頭頂法性,一作九瓣白玉蓮花,一作九瓣黑玉蓮花。
黑白區彆,涇渭分明!
皮膚黑黃、頭發蜷曲的梵地僧‘不空’一刹那走入這遍生鐘乳玉髓,羅列羅漢僧侶佛像的佛窟中,又間諸僧侶、羅漢簇擁著的佛光中,隱現彌勒女相,其心神已經顫動起來。
這時候,他感應到旁側有目光投向自己,一轉頭就看到了身形高大,頭頂九瓣黑玉蓮花的蘇午。
不空陡見到身畔現出一人來,又乍見那人頭頂同樣有九瓣蓮花轉動,心下一時滋味莫名,愣了愣神。
蘇午先前早就看到不空走入雁塔第八層的情景,對於其能一路走到塔頂,內心也早有預料,此梵地僧自性之中,空性隱隱,雖還不如他能夠短暫‘住空’,但已經摸索到了證悟空性的路徑,此後勤學苦修,百十年內,應有證悟空性的機會。
如依十七地境界劃分,不空和尚應在第十一地‘思所成地’,此地已正式脫離‘三乘境’,而起下六地之行。
“和尚自梵地來?
可是法名作‘不空’的那位?”前頭羅漢、僧侶造像簇擁下的佛光暫無動靜,蘇午便在此間隙,向那梵地僧打了招呼。
但那不空和尚聽得蘇午所言,卻轉回頭去,並不回應蘇午。
其甚至還往旁側走了幾步,似要遠離這頭頂九瓣黑玉蓮花的青年人。
蘇午見狀,亦不以為意。
那佛光中的女相彌勒,此時長長的眼睫毛輕輕顫抖了幾下,整尊彌勒女相倏忽間‘活’了過來,她伸手虛引向佛窟中站立的蘇午與不空和尚,檀口輕啟:“可願在‘彌勒內院’記名?
龍華三會以後,我作未來佛。
你等皆皆證佛果。”
蘇午觀察那儀態莊嚴,卻又忽生少女清秀可人之態,又化美婦嫵媚婀娜之姿,隱有老者慈和寬厚之相的‘彌勒女相’,他又掃視過周遭羅漢僧侶造像,心中確定這處佛窟乃是真實存在的。
這座佛窟便深藏於大雁塔下地脈深處。
但羅漢僧侶造像簇擁著的這道佛光,佛光中的彌勒女相是否真實無虛,蘇午一時也沒有定論。
大雁塔中暗藏種種隱秘,他這次大雁塔之行,未能探出其中真相,反而自身更陷入了隱秘之內。
當下是順應那彌勒女相的邀請,在所謂‘彌勒內院’之中記名?
還是反其道而行之?
所謂‘龍華三會’,即指佛陀入滅以後億萬年,彌勒菩薩自兜率天下生人間,於龍華樹下成‘正等覺’,而後三次說法,昔時未得佛果者,至此會時,以上中下根性分彆,各得其道。
蘇午迎著彌勒女相溫厚平和的目光,自心裡早就有了答案。
他搖了搖頭,道:“我無心成佛,不願於彌勒內院記名。”
旁邊的不空和尚,聽得彌勒女相的邀請,心神越發激動,但他未有想到,彌勒女相話音落地以後,身畔那頭頂黑蓮、‘佛敵’之相的青年人,竟然直接拒絕了彌勒女相的邀請!
不空和尚心下吃驚,轉頭看了蘇午一眼。
蘇午還衝他笑了笑。
不空趕緊轉過頭去,生怕被‘佛敵’汙染了根性。
39314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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