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紅蓮、熊熊大日、星點光塵俱煙消雲散。
破廟裡一切如舊。
光線和先前一般昏暗。
鼎靈仰臉看向旁邊神色平靜的蘇午,她的眼神裡卻有些不知從何所起的惶然:“道兄……道兄……”
女師公低聲呼喚著蘇午。
蘇午收回看著那被斬斷鎖鏈的黑地藏塑像的目光,轉而看向身旁瘦弱女子,麵上浮現一抹笑容:“鼎靈師妹,今下高祖母終得真自由,師妹不必那麼傷懷,應該為她高興。”
“高祖母她,她最後……”鼎靈顯然也看到了高祖母麵上露出的那個奇怪笑意,以及那欲撲向自身的星點光塵——她因此漸生疑慮。
她的話未說完,就被蘇午搖頭打斷了:“高祖母最後化作點點煙塵,隨光火消散了。”
蘇午所言,讓鼎靈沉默了片刻。
其實她已經猜測到了一些東西,但先前蘇午及時出手,此下又暗暗遮瞞,已然為她隱去了最險惡的那一部分——儘管她此下也有了預感,猜測到了一些真相。
女師公低著頭,眼中隱有淚光:“不論如何,都要謝謝鼎陽師兄。”
說著,她便要向蘇午稽首行禮。
蘇午一聽她說話,
就知道自己的隱瞞並沒有甚麼效果,
對方已經猜到了其高祖母化煙塵歸去的真相。
他看著眼前向自己稽首行禮的瘦弱身影,搖頭歎息了一聲,伸手托住了女師公的手臂:“鼎靈師妹,不必多禮。
過往將近二十載,你雖舉目無親,孤行於世,但也總算長大成人。
——雖無親故關懷,老天卻默默偏愛於你。
至於此後,你拜在北閭山門下,山門之中,不論是我,還是師父,也或其他弟子——他們皆是你的親人,這裡已是你的家了。
過往種種,便叫它煙消雲散罷……”
“師兄……”
鼎靈被蘇午托起了雙臂,她眼睛微紅,定定地看了蘇午一瞬,忽然垂下手臂,瘦弱的身軀鑽進了蘇午的懷中。
蘇午麵色一僵。
天蓬肅殺咒印化作鐵鞭,不斷抽打在他的後背上。
他感應著懷中女子柔軟纖瘦的身軀,聽著對方伏在自己胸口微微的啜泣聲,無奈而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鼎靈那位高祖母,給了她關於親情的美好幻像,
卻又在最後展露出自己最險惡猙獰的那一麵,
將一切美好幻像都在鼎靈眼前統統打碎。
這對鼎靈而言,卻是一種莫大的殘忍。
也罷,
若她這般哭一會兒能將此事釋懷,自己生受幾次天蓬肅殺咒印的懲罰也沒什麼。
……
破廟內。
鼎靈已經平複了情緒,向蘇午稽首道謝過,擦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蘇午將那幾道被斬斷的漆黑鎖鏈收攏起來,放在一旁,接著與鼎靈說道:“黑地藏背後刻畫有一副拚圖,我大概知道這副拚圖的來曆——非隻是黑庵壇傳承法門那般簡單。
待我將塑像翻轉過來以後,
鼎靈師妹見得拚圖畫像,如有絲毫異常感覺,隻需閉上眼睛不去觀看拚圖即可。”
“好。
一切都聽師兄的。”鼎靈輕輕點頭,聲音比先前更柔軟了些許。
蘇午沒有說話,
他念頭一動,
光明大日即自眉心顯發,映照身外輪,由身外輪將無邊意能量傳遞到破廟各處,將整座破廟內部都包圍了起來,以防止那副‘怨神拚圖’中暗藏詭異,在自己或鼎靈觀看拚圖畫像時,悄然留下災禍的種子。
拚圖十之八九由鑒真所留。
而鑒真這個僧侶,現下在蘇午這裡,已是與‘災禍’、‘邪詭’一個性質的存在。
征得鼎靈同意,蘇午甚至又在鼎靈性魂上套了幾層假造的生靈外殼,如此做好了種種準備,他雙手按著塑像的肩膀,將之緩緩翻轉過來。
使塑像背對自己與鼎靈。
在那尊半人多高的塑像背部,果然刻畫著一副圖卷。
蘇午眼望那副圖卷,瞬息間感應到了‘神韻’的流轉,那是從天人交感之境中才能感悟獲得的‘神韻’。
“亨韻:謙卦,初六。
爻辭: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
看到塑像背後那副圖卷,蘇午口中低聲自語。
他的意隨著那寄附於拚圖之上的神韻流轉而流轉,在神韻周流之中,他仿佛感應到了一種種不同的厲詭詭韻,被此一道‘亨之神韻’以一種莫名的方式排布、拚湊了起來,組成莫名的存在——而自身若能依這神韻流變的方式去行某事,
則正對應這道亨韻謙卦,初六的爻辭。
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
‘川者’,江河也!
‘涉’者,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