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原上。
數匹‘龍馬從本’拉著一架金銅鑄就的馬車,從雪原中奔騰而過,在原地留下淺淡的殘影。
狂烈的風聲洶洶灌入馬車中。
馬車裡,仲拔節安坐其中,魁梧的身軀帶給側方的子嗣‘綿衍那’以強烈的壓迫感。
綿衍那臉色蒼白,低著頭不言不語。
仲拔節麵色如石灰,他抿著嘴,滿頭獅子般的毛發垂在身後,漆黑的眼仁悄無聲息地盯住了綿延那:“那山崗下,可還在你的感知裡?”
“在,一直都在!”綿延那慌忙應聲。
自仲拔節那日將子孫召集過來,綿延那赴會以後,就被一直留在了大相府中,軟禁於其中。直至十五日前,父親突然詢問他‘那山崗下’的事情,他懾於父親的威嚴,隻能如實作答。
於是便有了今下這般情景。
十五日間,父親帶著他躲過了邏些僧侶、護衛的追索,脫離邏些以後,父親便驅趕龍馬從本,駕車帶著他,令他指引前路,直往‘那山崗下’而去!
“你不必害怕。”仲拔節看著綿延那的眼睛,石灰色的麵孔上,忽然浮現一抹笑容,“我的子孫中,有七八人能感應到‘那山崗下’的位置所在。
八個人裡,有六個貪戀富貴權位,不願放下這些,遠赴‘那山崗下’為自己謀取生路——他們今下或已經是讚普王的階下囚,或成為其他神靈本教貴族用來向密縛佛門投誠的投名狀……
隻有東雄一人,能夠拋家舍業,奔赴‘那山崗下’。
我派去監視他的侍篤和他一齊離開。
他們一家人儘皆死絕了。”
綿衍那不知父親突出此言是何用意,雖然父親令他不要害怕,但他聽得東雄哥哥一家人,因為追尋‘那山崗下’的所在,和父親派去監視其之侍篤,都儘數死在了半路,他心裡還是湧起深重的寒意。
仲拔節接著道:“東雄本不該死的。
若是他獨自去追尋‘那山崗下’的所在,不帶上他莊園裡的所有財帛金珠,不帶上他那幾個手上沾染不知多少奴隸鮮血的妻妾與子嗣,他應當已經成功抵達‘那山崗下’了。
——唯有未曾做過惡事,雙手未沾染鮮血之人,才能成功到達那山崗下。
綿衍那,如你一般的子嗣,我從前一向是看不上的。
生性軟弱,腦中空空,偏偏還有幾分婦人的憐憫——也就是你們是我仲拔節的子孫,才能得以在吐蕃這般世道活得無憂無慮,換一個人,哪怕是你們投胎到其他領主貴族家裡,今時都不知會是什麼淒慘下場。
但如今,也正得益於你性格軟弱,有幾分婦人之仁,是以你未做過惡事,雙手不曾沾染過無辜者的鮮血,偏偏能感應到‘那山崗下’的存在。
父親該要謝謝你,今下正要仰賴你,才能走到真正的‘那山崗下’,或許能與彼處的‘預言者’聯手,挽救神靈本教傾覆之災……”
綿衍那聽得父親對自己如此評價,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但他更在意父親話語裡提及的其他內容。
他壯著膽子,戰戰兢兢地向仲拔節問道:“父親,東雄哥哥帶著他做過惡事的家人,都不能抵達‘那山崗下’——
我們……”
“不必擔心。”綿衍那話都未說完,仲拔節已知其意,笑著搖了搖頭,“我確行惡無數,滿手血腥。但我亦有辦法,遮掩自己一身血汙。”
仲拔節掀開車窗簾,往車窗外看去。
窗外豔陽高升,卻有大雪覆蓋於遠處重巒疊嶂的雪山山脈之上。
他看著窗外風景,卻皺緊了眉頭,轉回頭來,看著綿衍那:“現下我們所行之路,確是在往‘那山崗下’而去?”
馬車前進方向的那片皚皚雪山,仲拔節最為熟悉不過。
那正是‘康欽桑神山’的所在。
預言裡,他將被淹沒於康欽桑神山之下。
他的宿命與神山息息相關。
是以,仲拔節一直在刻意避過‘康欽桑神山’之所在,生怕自己哪一次臨近康欽桑神山,便被埋葬於神山之下!
但是如今,他令自己的兒子指引前路,去往‘那山崗下’,尋求唯一生路。
卻未想到,這唯一生路,竟亦好似與‘康欽桑神山’有所關聯?!
“父親,我們確是在往那山崗下走去。
現下已經離‘那山崗下’很近了。”綿衍那小心翼翼地向仲拔節回應道。
“已經很近了?”
仲拔節又看向車窗外。
——白雪皚皚的康欽桑神山,和他的馬車之間的距離,已經很近了。
他一刹那瞳孔緊縮。
耳畔忽然響起溫和的嗓音。
那嗓音訴說著一個預言:“在神靈本教滅亡以前,仲拔節相將先它一步,被‘地下萬龍王本’吞吃——
康欽桑神山崩塌。
仲拔節相被大地活埋。
那命定的蓮花顯生天竺僧侶,將駕服‘地下萬龍王本’,地下萬龍王本將成為他的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