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次源氏與平氏的戰爭中,源氏慘敗。
神社更被完全搗毀。
家神就此散失。
今時天印湖畔的這座神社,是源氏興建不久的新神社。
知悉神社具體位置的人沒有幾個。
同時,神社未曾迎回源氏從前的家神,此間暫時隻有一個祭神,即——酒吞童子。
越過神社的鳥居,
數排真榊樹層層疊疊地圍繞著一座神殿。
神殿前的石階上遍是淋漓鮮血,一陣陣陰風在四周盤旋。
僅僅是接近那些簇擁神殿的真榊樹,源賴朝就感覺到了一陣陰冷,不斷往他的骨頭縫裡鑽。
那些用以承載亡者靈魂的真榊樹,此下亦都結滿了霜花,最臨近神社的那一排樹木,已經完全枯萎結冰——神社周遭盤旋的森然之氣、天印湖外樹林枯萎的原因,皆在神殿內的祭神身上。
酒吞童子穿著神衣,它的詭韻被束縛在神衣之中。
但它通過神衣轉化來的氣息,依舊非普通人能夠承受。
那些氣息絲絲縷縷往外漫溢,就造成了樹木被凍斃枯萎,造成真榊樹結滿霜花與冰淩!
“果然是鬼王級的厲詭啊……
哪怕被神衣束縛,依舊能散發出如此恐怖的氣息。”源賴朝低聲感慨了一句,他看到身畔的源賴經身體微微發抖,額頭上的冷汗都被凝結成了雪絲。
“兄長,你還能堅持得住嗎?”
源賴朝向源賴經問了一句。
源賴經被源賴剛選為自己的繼任者,他本身並不曾容納厲詭。
當下還能在遍及酒吞童子氣息的神社內行走,自然是因為他穿戴有‘半函鬼甲’。
“我還能堅持,沒事。
走吧,往前走。”源賴經搖搖頭,按住腰間‘童子切’的刀柄,弓著身子走向中殿的大門。
大門內黑漆漆一片,裡麵好似沒有燈火燃亮。
然而,當源賴經兄弟二人步入神殿時,才發現殿內燃著兩排燭火,那熊熊的燭火將整座大殿都映照得亮堂堂的。
不跨過神殿前的門檻,就無法窺見神殿內的真實情景。
燈火通明的中殿內,
金紫色的帷幔從前方垂下,遮住了兩側的殿柱,獨顯出長長供台上,供奉的諸多禦神料,以及供台以後,身上纏著許多女子貼身衣物的‘祭神’——酒吞童子。
一串串風鈴從房梁下垂落下,在帷幔前隨風輕動,相互碰撞,卻未發出一絲聲響。
源賴朝注視著供台後的‘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看起來是個憨態可掬、胖乎乎的孩童。
它梳著總角的發型,身上纏滿了女子的貼身衣物,以至於無法看出其本身究竟穿戴著什麼衣物。
此時,
這個憨態可掬,麵帶活潑笑容的孩童,被一個女人抱在了懷中。
女人七孔流血,華麗的衣裳披在她的肩頭。
她敞開胸懷,任由酒吞童子把頭埋入胸口。
在源賴朝、源賴經兄弟二人的角度,看不到女人側對著自己的胸口,但他們能看到有一滴滴鮮血正在不斷從女人胸腹部滴落,落在她跪坐於神台上的大腿上,又順著大腿不斷往神台下流淌。
神台下,早已積起厚厚一層的血泊。
那樣多的鮮血,乾涸後又被重新澆灌,澆灌後再度乾涸——積累起指頭厚的一層——這樣的出血量,哪怕一個女子渾身鮮血流儘都做不到。
需要有許許多多人日夜流淌鮮血,在神台下彙集,才能形成今日此般規模!
原本源氏兩兄弟以為女人已經死去。
但二人靠近供台的時候,
她緩緩轉動僵硬脖頸,不斷淌出鮮血的雙眼看向了兩人。
女子身子也半轉過來,讓二人看到她空蕩蕩的、暗紅的胸腹腔!
酒吞童子臉上笑容憨態可掬,
嘴角的血跡鮮豔欲滴!
“啊!”
看到那個女子的慘相,源賴經嚇得踉蹌後退——
那女子眼珠轉動,看著二人,麵上表情麻木,嘴唇蠕動,口中發出一陣陣淒慘的言語聲:“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在這裡……”
她的求救聲極其微弱,需要人仔細分辨才能聽清。
“酒吞童子的神衣,就是女子身上的華麗吳服,以及每天一個的十六歲處丨女吧?”源賴朝注視著那抱著酒吞童子的女人,神色冰冷,在女人的求救聲中依舊能平靜地向源賴經發出問詢。
源賴經已經根本不敢靠近供台,
他跪坐在殿門口,聽到源賴朝的問話,便一個勁地點頭:“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源賴朝轉過臉來,盯著自己的堂兄:“那兄長還等什麼?
童子切在你手中。
你正該以此刀斬破神衣!”
那女子與其身上的華麗衣裳,共同構成了可以穩住酒吞童子的‘神衣’。
此種神衣於酒吞童子而言,既是束縛,又是供品。
源賴經緊握著腰間的‘童子切’,在源賴朝急聲催促之下,心中生出一股狠勁,猛然站起身來,抬頭看到供台後七孔流血的女子——
他渾身湧出的力氣又倏地消散去,
連連搖頭後退:“不行的,不行的……”
源賴朝轉身奔向源賴經:“多少源氏人的性命,皆係於兄長一人之手!
兄長這個時候怎麼能畏縮不前?
你多猶豫一分,就會多一個源氏人殞命!
兄長!
你到底行不行?!”
源賴朝迫近源賴經身前。
眼神淩厲地盯著源賴經!
源賴經從未看到堂弟向他露出這麼凶狠的神色,大腦中一片空白,竟半晌說不出話來——
便在他愣神之際,源賴朝猛然抓住了他握刀的手掌!
粗糙手掌攥得源賴經指骨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