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暗倏忽變得淺淡,
映照出了四周昏暗環境裡一座座碉房的輪廓。
遠天之下,
大雪山頂潔白瑩潤,即使在這昏暗裡依舊白得像是在發光。
此時,
蘇午趴伏在地上。
他從地上爬起,就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
身後的草地裡,一個黑影蠕動著身體,其看到蘇午起身,頓時發出慶幸的叫喊:“娃啊——
娃,到我這裡來!
快來!”
那團蠕動的黑影,即是養育卓傑至今,卻與真正的卓傑並無血緣關係的‘父親’。
當下,蘇午重新進入模擬。
一切從頭開始。
並沒有猶豫什麼,他快速邁步走到卓父的跟前,在他身邊蹲了下來,看著卓父將一個皮口袋塞進自己懷裡,
說出第一次模擬時,自己已聽過的那番話。
“娃啊,這裡麵有點肉乾,你在路上吃!”
“西北麵有座廟,裡麵住著三個法師。”
“這裡有一封信——你要交到西北麵廟裡的法師手裡!他們看到信,會收留你的!”
“娃兒,快走吧,往西北方走,走一個白天一個夜晚,你就能看到那座廟了……”
“快走,快走,再不走,窄袖觀音追上來就遭了!”
“阿爸就陪你到這……”
‘卓父’的臉龐泛著淤青,被無形的手扼住了脖頸,他能說出這番話,已然拚儘自身全部的氣力。
‘窄袖觀音’就寄藏在他的身上。
“好。
謝謝。”
蘇午向其道了一聲謝,就看到‘卓父’嘴唇蠕動,像是要說些什麼,可是終究也沒有說出口。
他拿著皮口袋,轉身就走。
這一趟,他已經沒有必要再投去西北麵的寺廟,去尋廣法的蹤跡。
從此地趕往‘雄湖’,步行需要兩天的時間。
等他真靠雙腳走到了雄湖,
那時也恰好是無想尊能寺的兩派勢力,開始在雄湖競逐‘佛子’之位的時候。
——不論廣法是否離開那座困住他的寺廟,
無想尊能寺的長老派與尊者派勢力,都會展開‘佛子’之位的爭奪。
上一次,蘇午親自試驗過,
他專門晚了兩天才去幫廣法脫困,
而那時,無想尊能寺內的派係紛爭已然塵埃落定。
蒼穹中群星晦暗,
但北極星依舊很容易辨彆。
借著北極星的所在,蘇午調整了自己行走的方向,他身上背著從‘卓父’那裡得來的皮口袋,一手握著‘火煉真金拷詭杖’,走得不徐不疾,從容不迫。
就這般往前走了一陣,
身後就驀然響起‘卓父’淒慘的哭喊聲:“娃啊——”
蘇午回頭看了一眼:
‘卓父’的頸間衣領裡、衣服袖口中伸出了一條條瑩白細嫩的手臂,它們將他周身纏繞得嚴嚴實實,讓他盤著腿,離地而起,
那些手臂白得發出玉潤的光,
讓蘇午從遠處看‘卓父’,就像是看到了一尊白玉觀音。
這副詭異而又充滿美感的場景,
他已經看過多次了。
內心全無感覺。
而‘卓父’變成這副樣子,出現在自己身後百餘步外,恰恰說明,‘窄袖觀音’這隻必定在‘凶級’以下的詭,已經追近了自身。
與其和它玩捉迷藏,
不如就等在原地等著它追過來。
蘇午想法落定,
就站在荒草叢中,麵無表情地看著百步外發著白光的‘卓父’跌墮入草叢裡,收斂去所有光芒。
數分鐘後,
細微的詭韻被蘇午的‘意’感知到了,
那縷詭韻忽左忽右,以違反物理規律的路徑行進著,倏忽間就要纏繞上蘇午的脖頸。
“停下!”
這個瞬間,蘇午猛然大喝出聲!
‘山君咒印’驟然起效!
隻見他的身側,一道穿著辨彆不清色澤的厚袍子,唯有袍子上繡畫滿了一個個壽字圖,臉龐如倒著的桃心的‘女人’被強烈的威勢逼迫得脫離了蘇午身周,
在他的喝聲下,
猶如遭了一記重拳,
直飛出蘇午周圍三丈之外!
‘她’落在樹梢上,厚袍子下看不到她的腳。
樹梢並沒有因為承載了她,就出現一絲被壓彎的跡象。
窄袖觀音落在樹梢上,輕盈得像一片羽毛。
‘她’大大的眼睛看著蘇午,兩個黑漆漆的鼻孔下,如草莓般豔紅的嘴唇蠕動著,發出輕而糯的聲音:“你要去哪裡呀?帶上我好不好?”
在她說話的時候,
那種細微的、尋常人難以察覺的詭韻,又悄無聲息地向蘇午貼附而來。
蘇午沒有回應她的問題。
這隻詭能‘說話’,
但也隻會說那兩句話,
它其實並沒有溝通能力,也不會對彆人的回答起任何反應。
——窄袖觀音據當地傳說,乃是一個外地貴族家的女兒,被農奴擄掠去,日日遭受淩辱。
她不甘受辱,因而屢次逃脫。
但每次都未能成功。
每次抓住她,那個農奴就要砍去她一條手臂,直至把她四肢全部砍斷,她終於無法逃脫,也終於得到了永遠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