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條凳橫在老少兩人跟前,
兩人各找個馬紮坐著。
條凳上擺了幾碟鹹菜,用以下飯。
皮膚黢黑、矮胖、粗脖子的老人端著粗瓷大碗,碗裡冒尖的米飯上鋪了幾片大肥肉——比旁邊蘇午碗裡的肉菜少了太多。
他夾起一塊肥豬肉填進嘴裡,
幾下咽進肚中,
又連忙抄一大筷子米飯,塞進口中,鼓著腮幫子咀嚼幾下,也囫圇咽下。
“香!”
胖老人讚歎一聲。
眼神瞥向旁邊頭發亂如蓬草、連個發髻都未梳理起來的瘦削少年。
“師傅,你再吃幾塊嗎?我這裡還有。”蘇午用筷子夾斷一條二刀肉,一小口肉送大筷子鍋巴飯進肚,很舍不得把肉吃光的樣子。
——其實他是覺得肥肉過於油膩,
有些難以下咽。
但在胖老者看來,自然是窮孩子不舍得大口吃肉,要愛惜著細細品嘗。
見蘇午把他的碗往自己這邊推了推,
胖老者搖了搖頭,道:“且大口吃著!
過了這個村,你可就不一定有這個店了,今天能吃頓好的,那就趕緊好好吃罷!
不用管我!”
說著,他悶頭扒飯。
蘇午聞言,目光閃動。
卻停下了筷子。
忽地道:“師傅,您沒什麼要囑咐我的嗎?
夜裡給隔壁村子送生米去,有什麼要注意的?”
“該囑咐你的,白天也都跟你說了的,你當時也是認真記下了的,怎麼現在還要老漢再多嘴?”胖老者放下空空如也的大海碗,斜乜著蘇午,“怎麼了?
見著肉香,
忽然覺得這生活挺好,
又怕死了?”
果然!
往隔壁村子送生米這件事,本身就極不尋常。
作為‘送米人’的自己,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這個胖老者與原主關係並不親近,
二人之間甚至有些陌生。
但掌握了食糧的胖老者仍願意把大部分肉食分給自己吃——可能就是因為‘送米’這個事情非常危險,自己可能吃了這頓就沒上頓,所以他憐憫自己。
他有憐憫心,對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
蘇午暗下裡分析著胖老者的言辭,表麵上卻搖頭道:“俺都答應了師傅哩,自然不可能怕死就不去送米了。一諾千金重,俺明白的!”
少年說話本就帶些口音。
當下蘇午代入原主的身份,因為模擬器給他作了遮掩,
令他言辭之間也帶了一點口音。
“一諾千金重……
你這野孩子,還聽過季布的典故?”胖老者笑了笑,“也罷!
終究你還是個孩子,少年心性,
老漢囑咐你的話,你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那也是正常。
現在也不妨多費唇舌,
再跟你說一遍……
這回你可得記住了!
記不住,
那這頓飯就真會是你最後一頓飯了!
今天有人打了隻狗送給老漢,狗肉香啊——明天你要想吃老漢做的狗肉,那就把老漢現在說的話都記心裡,明白嗎?”
“是,是!”蘇午連忙應聲,正襟危坐。
沒想到胖老者看他的動作,
又斜了他一眼:“乾什麼放下碗筷?你待會兒要跑二十多裡路,才能把飯給隔壁村送過去,
看你這麻杆一般的模樣,一陣風都能吹倒,
這時候不多吃些飯,路上餓得走不動道,等著詭把你撿走吃了?”
詭?!
蘇午本以為自己還要旁敲側擊一番,
才能了解到一些‘乾貨’。
沒想到胖老者隨隨便便就把‘詭’這個東西說出口了!
他說的詭,
是我以為的那種詭嗎?
腦海裡念頭轉動著,
蘇午連忙用筷子扒拉鍋巴飯,合著二刀肉一同填進嘴裡——這時候卻也顧不得嫌棄肥肉油膩了。
看他豬崽子似的扒著飯,
胖老者黢黑的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民以食為天,這本就是天地至理嘛!
我為什麼要拜入灶王神教,做這個‘掌灶人’?
就是因為灶神教的理念,就是咱們普通老百姓的理念啊……”
蘇午埋頭扒飯。)
方才還不滿意對方放下碗筷的胖老者,見蘇午一心扒飯,又不理會自己,瞪了蘇午一眼,
卻總算未再多說什麼,
接著道:“野豬子,待會兒你吃飽了飯,揣上食籃,
把灶頭那三碗給詭吃的飯帶上,
然後就往東邊去,
這些你記得吧?”
胖老者瞪向蘇午,
蘇午把碗裡的飯與肉吃了大半,聞言咽下一口飯,連忙點頭:“記得,記得!”
記得才怪!
不過現在對方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他倒也真是又記得了。
“看來你還沒有全忘光。
彆顧著看我,吃飯吃飯!”胖老者掀開皮圍裙,從懷裡摸出了一個銅製煙袋鍋,從煙袋子裡撮一撮煙草,填進煙鍋裡壓實了,
抽出一根帶火星的木杆,
把煙鍋燒紅。
‘吧嗒’。
他用力抽了一口,吐出嗆人的煙草味,見蘇午看著自己的手裡的煙槍,便把它遞向蘇午:“來一口?”
“不不不。”蘇午連忙搖頭,“您抽,您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