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嶽山向三弟子李珠兒囑咐著,把改良版的五內罐拋給了對方。
珠兒將漆黑的虎頭罐抱在懷裡,
她此時渾身衣物已被燒毀了,
黑火包裹下的身軀卻是光溜溜的。
當下情勢危急,
身上又有黑火遮羞,
珠兒亦顧不得許多。
她心裡回想著師兄交給自己的三套控火手訣,抱著五內罐,口中念念有詞:“人初大灶,順天應人。熊熊薪火,永續世間……”
嘴裡不斷念誦這四句傳自師父的咒語時,
珠兒亦聚集著念頭,
觀想那道漆黑的影子,
那道將身上一縷黑火剝落下來,傳遞到她身上的黑影。
李珠兒僅僅是轉動念頭,回想起自己先前見過的那道黑影,那道黑影就好似從某處蘇醒過來,它的身影瞬間占據了珠兒的所有念頭!
珠兒渾身包裹的黑火焰光更熾,
勾連了環繞四下的燒魂火圈,猛然向外擴張而去,覆蓋了大片大片的虛空,將火焰彌散到各處!
那些由‘水詭’腳下向四周發散的漣漪,
果然因為黑火占據了四周打量的空間,而無法將波紋擴散過來,開始不斷退避,不斷被擠壓回‘水詭’的腳下!
竟然能行?!
李嶽山凝目看著在四周鋪散開的熊熊黑火,眼光大亮!
黑火如潮水般翻騰,
眼看就要淹沒那道靜立不動的‘水詭’身影。
‘叮當當當——’
這時,
一陣鈴鐺聲忽然自山崗下響起了。
聽得鈴鐺聲的灶班眾人表情各異,都不約而同地對這陣鈴鐺聲產生出一種熟悉感來,
自覺之前好似經常聽到這樣的鈴鐺聲。
‘叮當當當……’
鈴鐺聲從山崗下徐徐接近而來,
而在眾人聽聞這陣鈴鐺聲,隻一晃神的時間,那些鋪滿四周的熊熊黑火,連同居於火中的李珠兒身影,都在刹那間消失無蹤。
‘水詭’腳下的漣漪無聲無息地再度開始擴張,
一隻隻慘白的手掌從漣漪裡伸出來,不斷揮舞著,
帶起一陣陣卷裹著冰冷水汽的風,
壓得圍繞灶班眾人的燒魂火漸漸抬不起頭。
作為燒魂火燃料的柴禾,都漸漸滲出水滴,
在火焰灼燒下,水滴變成細碎的氣泡,於‘滋滋’的聲響裡變成一陣陣白氣,使得燃燒的燒魂火又微弱許多。
“珠兒!”
“珠兒去哪裡了?!”
李嶽山舉目四顧。
山崗上,
除了近處全心操縱燈籠回轉的上清法壇內的蘇午、老道二人,
以及李嶽山身邊的秀秀、狗剩,
遠處的水詭,
根本未見有珠兒的形跡!
那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眾人一晃神的當兒,便帶著滾滾黑火直接消失了,好似有一隻無形的橡皮擦,擦去了這個人在此間的存在痕跡!
李嶽山心頭毛骨悚然!
他看了看朝向自己等人不斷擴散來的漣漪,
心中無比確信——織錦山厲詭的某一個部分已經趕來了這裡,
正是它趕來此地,
才導致了珠兒的‘消失’!
是那陣鈴鐺聲麼?
‘叮當……’
師父內心轉念的時候,鈴鐺聲就在他身後倏忽響起。
鈴鐺聲響了幾個呼吸就頓止,
跟著,
一個細細的、因為中氣不足而顯得極為柔弱的女聲,就在師父身後響起了:“師兄,我來看你啦……”
陡地聽到這個聲音,李嶽山腦海裡驟然浮現出一個身影,
臉色微微泛白、鵝蛋臉盤,梳著雙螺髻的師妹;
穿著花襖子,坐在田埂邊上,小腳在清水溝裡蕩來蕩去的師妹;
總是體弱多病,卻在昏黃油燈下給自己縫著衣裳的師妹。
他渾身顫抖,
心中痛極又恨——厲詭,該死的厲詭!
怎能如此作踐自己的師妹?!
師父肩膀顫抖著,按住了身畔的狗剩與秀秀,低沉著嗓音囑咐著:“莫要回頭看,這隻厲詭擅長在人背後突然喚其姓名,
隻要其人回頭,
就會被它叫走心魂兒,成為行屍走肉!
它也是織錦山厲詭的一部分!”
李嶽山按住了兩個弟子,阻止他們回頭,自己卻在數次調整呼吸過後,緩緩轉回了頭。
好些年未曾見過了,
自己都老了,
師妹還是從前的模樣嗎?
應該還會是從前的模樣罷……
心裡轉動著些不著四六的念頭,師父回過身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了‘師妹’。
‘師妹’穿著廟殿裡的神像常披的袍子,
那袍子因為許久無人更換,
已經遍布塵灰,破了好幾個窟窿。
窟窿裡,隱約可見師妹依舊光潔如新的藕荷色衣裙。
她修長的脖頸上有一道不可忽視的裂縫,那道裂縫將她的首級與脖頸完全分離了——此時頭顱隻是端正安放在了脖頸上,未有真正與脖頸相連。
師妹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
與師父每天入睡後,在夢裡看到的師妹的笑容一模一樣。
她的樣子果然沒有變化,
和許多年前一模一樣。
就連師父、師娘、師弟的麵貌都沒有絲毫變化——他們的腦袋接在師妹的肩膀、後頸上,簇擁著中央師妹的頭顱,都含笑看著李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