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和空間被扭曲變換，李劍星隻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在融化、流逝……然後回到了那個被稱之為“家族”的地方。
檀香混著血鏽味的濁氣在昏暗壓抑的祠堂梁柱間盤旋，四名臉色冷漠如同死人一般的黑衣男人正將他壓跪在地上，那名為“捆龍索”的青銅鎖鏈從他雙肩胛骨穿過束縛著他的身體，同時也封死了他的龍類血統。
耳邊不斷傳來痛苦且蘊含著憤怒的低吼聲，那是自己“革新派”的夥伴，同樣被死人般冷漠的壯漢壓跪、被“捆龍索”束縛……他們現在正在受刑——為他們的失敗而受刑。
很快就輪到他了。
“正統世家李氏第一百六十二代，江南旁支李文焯私子李劍星……”
“暗中勾結外姓與異族、妄圖弑殺家祖、謀權奪位，屬實大逆不道……”
“依數位世家家祖決定，從李氏族譜將李劍星一脈除名，剝除其李氏血脈、抽骨取髓、精血奉於家祖贖罪，以正家法……”
有人洋洋灑灑地宣調著李劍星的罪行，尖細的嗓音就好像是封建王朝時的太監。李劍星咬著牙，目光死死地瞪著那群端坐於宗祠高台、大半個身體都隱藏在陰影中的老人們。
華麗的絲綢錦袍與焚燒的鬆香遮掩不住他們那股腐朽枯敗的死人氣息，而當看見一碗碗還微微冒著熱氣的鮮血被端上來時，就連陰影也無法蓋住他們眸子內驟然亮起的貪婪精光。
鑲金邊的瓷碗碰撞聲此起彼伏，夾雜著老邁牙床吮吸液體的咂舌聲儘是短暫解渴的滿足……之後便是滿足過後意猶未儘的強烈不滿。
李劍星喉間發出了野獸般的低吼，他瘋狂地掙紮著想要衝上去撕碎這幫老鬼，青銅鎖鏈被掙得錚錚作響，但身後四名壯漢那八隻大手像是枷鎖般將他死死按跪原地，從肩胛骨穿過的縛龍索表麵亮起了微弱的光芒，抹殺了他想要動用言靈的可能。
“雖出身旁支，血脈不純，但念在你天賦異稟，主家仍寬宏大量地賜予你族姓，賦予你‘星’之運，享主家待遇。沒想你不僅不知恩圖報，還妄想外引禍水攪亂主家加害我等……雜種就是雜種，罪該萬死。”有老人冷冷地開口道。
“罪該萬死的是你們這群老不死的餘孽！你們早該在一百年前就被徹底清算，碾碎！”李劍星怒吼。
“愚昧。爾等目光短淺的小輩，又豈能清楚世間恒古不變的運行規律？若不知此規律，我等正統世家又豈能長存千年，渡過一個又一個亂世浪潮？”有老人冷哼。
“什麼長存千年，你們隻是一幫苟延殘喘的蛆蟲而已！以前靠蠶食龍墓開掘的龍血龍髓，現在靠著蠶食一代又一代年輕人的熱血和朝氣……你們這幫老鬼餘孽從未想過為國為民，此時出世也不過是想著在未來的盛世吸食更多的血！”
“那你又為何會求助那些西方異族？若是那些西方異族有你說的那般光明，那我們又為何還能端坐於高台，而你卻跪伏於地？”有老人譏諷，“在錯綜複雜的利益對弈前，你們無腦的打打殺殺終究是上不得台麵的把戲。”
“說多無用，此子無可救藥，該殺。割下頭顱懸於天樞堂，告知所有族人此子勾結外族背叛世家的下場。”有老人冷酷地說道。
“就算你們今天殺了我，以後始終會有另一個跟我一樣的人出現，帶著同樣理念的人跟你們宣戰！熱血總會新生，而你們腐朽的血脈遲早有一日會流儘，被放乾！”
身旁兩側走來數個黑衣男人，為首者持被同伴鮮血染紅的放血錐，其餘人端著看似潔淨的金邊瓷碗。老鬼們不會放過任何能夠補充他們營養的東西，哪怕是叛逆者的血。
“已有之事，後必再有。已行之事，後必再行。”高台中央那名老人用指甲輕敲著瓷碗，他的聲音暮氣沉如死水，“早在一百年前，一個叫路山彥的人就妄想掀翻眾正統世家……最後他死了，死在了異族的土地上，屍骨無存。”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總會有這樣的人出現，無論在哪裡。但我們會摁滅所有這樣的人，世家的長生不容打斷。”
“就憑你的力量……還不足以將整個正統世家掀翻。”
放血錐刺入脖頸的劇烈疼痛傳來，李劍星感受到了其餘同伴死前所遭受的痛苦。但他的目光仍死死地盯著高台上那群腐朽的陰影，仿佛在告訴他們，即便是死亡，也彆想讓他屈服。
就在他感覺自己生命將要隨鮮血流逝殆儘時，周圍的景象又發生了些許變化。
他沒有死，也不再跪著，與他目光平行的是祠堂梁柱的頂端。
貫穿他肩胛骨的困龍索消失了，取而代之武裝他的是一套厚重的金紅色裝甲；他的一隻手握著一把爬滿鋸齒、猶如電鋸在震動尖嘯的劍刃，另一隻手則握著一把要安靜許多、寒芒如皓月般冷冽的短刃。
浸透血腥與腐朽的宗祠青磚上到處都躺著那些麵如死灰的男人，這是家祖們自百年前就圈養的“武官”，身具蠻力不知疼痛不懼水火不具情感……除了用鐵腕製攏的年輕一代外，這是家祖們最強大的依仗。
最後三個這樣的武官仍如行屍般聽從著那些已經丟魂喪膽的老鬼的命令朝李劍星撲來，他下意識地作出對應——但他沒想到身體的本能反應居然要比他的思維更快，也沒想到被厚重裝甲包裹著的手掌居然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骨與肉破碎時的觸感。
第一名武官被他持鏈鋸劍刃的拳頭轟塌了頭顱，第二名武官在它接近之前一柄短刃就精準地從它脖頸刺入直搗心臟；第三名武官的死亡則有些血腥，發出刺耳尖嘯的凶器摧枯拉朽地破開了它那所謂不懼水火的軀體，粘稠混合著藥臭的鮮血糊滿了李劍星的手掌。
他環視四周，看到了革新派的夥伴們，他們跟自己一樣高大、身著裝甲手持凶兵，唯一不變的是他們堅毅不屈的眸光。
所有的武官都已經死了，昔日高高在上坐在陰影中將自己當成謫仙的老鬼們此時喪膽欲絕，一邊大喊著“快護駕”一邊手腳並用地想要逃離，但李劍星和他的夥伴們就像是一堵不可逾越的高牆隔死了他們。
而在這堵高牆的另一邊，是包圍在宗祠門口手持武器的族人們。他們大多數人臉上都是驚恐、不解、憤怒……不明白李劍星他們會變成這副模樣，又為何會作出弑祖這等天理不容的行為。
李劍星深吸了一口氣，後如釋重負地呼出，他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被頭盔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