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朝小樹這樣的人物,敵人的任何漏洞都是他的機會。他感覺到心臟處的層層絲裹鬆了一分,氣海處萬針刺下的痛楚弱了一分,穩定的腳步驟然一挫,隻見他清嘯一聲,青衫振雨卷袂而飛,整個人的身體變成一片落葉向馬車上飄了過去!
轅上那名魁梧的車夫悶哼一聲,手中那條不知用什麼材料製成的馬鞭猛地抽打過去,身上粗布衣衫內極黯淡的土黃色光芒乍現即隱,很明顯是位武者。
一位年老體衰境界驚人的大念師身旁,必然會有武力強悍的近侍,朝小樹自然知曉這點。
一鞭揮下,風雨辟易,朝小樹身上濕透的青衫,被勁風吹的獵獵作響,而此時他的身體已經變成了一片落葉,極柔極輕避了過去,左手中食二指並為劍決,隔空戳向這名車夫近侍的身體,指尖所向,被吹亂的雨絲裡驟然現出一場白線。
車夫再次悶哼,回鞭在空中一繞,畫了道弧圈擊碎這一指,正待再次揮鞭阻止朝小樹時,卻被小腹處的劇烈痛楚打斷。他瞪圓雙眼向下看去,隻見一枚劍片正深深插在自己的肚子裡!
簾起淒寒春雨入,朝小樹臉色蒼白,眼眸明亮,一揮手擊開蕭苦雨迎麵襲來的那柄短杖。那枚劍片從車夫的腹中飛出,狠狠刺穿了蕭苦雨的腳掌。
蕭苦雨像一頭蒼老將死的野獸般痛嚎起來,因為腳掌上的劇痛,冥想再次被打斷,但他那雙蒼老如枯枝般的手掌已經像蒲扇般張開,將要拍下!
麵無表情的朝小樹狠狠一頭撞進老人的懷裡,撞散對方凝聚全部念力的一擊,反手自靴間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狠狠紮進對方的脖頸!
噗!一刀,兩刀,三刀,四刀十刀!
朝小樹跪在蕭苦雨枯瘦的身上,左手死死摁住他的右肩,右手拿著鋒利的匕首不停地捅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鮮血噴在青衫上,化做意味莫名的殷色花朵。
直到最後老人的脖頸處隻剩下一層薄薄皮肉相連,縱是昊天也無法複活將其複活了,朝小樹才收回手中的匕首,在車廂裡慢慢站起身來。
巷口另外那輛馬車一直沒有動,一直安靜地停在磅礴的春雨之中,無論是最開始的屠殺,朝府裡的慘烈戰鬥,還是街巷間這場驚心動魄的箭刀斬念師,都沒有讓車廂裡那位微胖的青年人動容,他隻是靜靜看著自己如藕節般的手指出神。
在修行者的世界裡有幾條被公認的定律,同境界的念師基本上可以橫掃同境界的劍師符師同儕,然而今夜這場戰鬥最後的結果卻有些出人意料。
“同樣是洞玄境界上品,大劍師居然殺死了大念師,實在是令人有些想不明白啊。不過朝小樹你真是了不起,修行者間的戰鬥竟被你硬生生打出了豪邁鐵血的味道。”
微胖青年人雖然年輕,卻已經是親王府的供奉,他在心中默默讚歎感慨朝小樹的強悍生猛,眼眸裡卻依然全是滿不在乎的意味,先前他是不屑出手,但他相信隻要自己出手,無論朝小樹和暗中的那出手的人如何強大,都隻有死路一條,因為他是知命以下無敵王景略。
“走吧,讓我去為這位長安黑夜傳奇送上最後一程!”
王景略輕輕搓著光滑肥嫩的手指,微微一笑說道,話語裡充滿著強烈的信心,還有那麼一絲掩之不住的興奮,每次要殺死一位真正強者之前,他都會很興奮。
馬車沒有動,也沒有人回答他的命令,王景略微微皺眉,緊繃寬大的額頭上出現極少見的幾絲細紋,他眯起了眼睛,隔著厚重的車簾感知著馬車四周的元氣波動,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也沒有發現有人正在巷內窺視。
車廂內外一片死寂,隻有嘩嘩的雨聲陪伴,這位號稱天命境界以下無敵的年輕強者,心中生出強烈的警兆,卻又覺得這種警兆毫無來由,他靜靜坐在車廂裡,沉默了很長時間,聽著車外的雨聲,忽然伸手掀開麵前的厚重車簾。
車簾掀起一角,忽然那片簾角就此輕飄飄地浮了出來,飄出去半丈遠,然後輕飄飄落在地上。
王景略眯著眼睛,看著遠處雨水間的那片簾角,右指微屈一彈,身前車簾再次蕩起,然後毫無意外再次割裂,變成雨水裡的布片,馬車外似乎有一柄無形的刀。
沒有感應到任何修行者的念力波動,隻有天地間的元氣在車簾被切割飄離的瞬間發生了些極細微的變化,如果他不是大唐年輕一代的強者,或許連那絲天地元氣的細微變化都無法察覺。
想到某種可能性,王景略的臉色變得有些微微發白,片刻後,他心中的驕傲終究是戰勝了對未知的恐懼,發出一聲悶哼,雙手十根胖乎乎的手指如百合般綻開,強勁的波動瞬間從車廂內侵至外圍,把車窗車門儘數震開,緊接著他清喝一聲,便要掠出車外。
然而下一刻,他極為狼狽地停住了身體,變成了一尊雨中的石雕。整個巷口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世界,他試圖突圍的動作,直接引發了天地間凶險的氣機,地麵青石板上積著的雨水開始劇烈顫抖,不時躍至空中然後落下。
巷口上方墜落的雨滴,都變成了鋒利不可抵擋的小刀!無數雨滴如無數把鋒利的小刀,從夜空上方落下,落在巷口裡這輛馬車上,落在廂板上,廂板片片碎裂,落在車轅上,車轅變成木粉,落在轅前兩匹駿馬身上,馬兒鳴都未曾鳴一聲便瞬間被雨滴切削成了肉泥!
萬滴春雨落入巷口,雨中的馬車外圍所有事物崩解粉碎,詭異的是,落在車廂裡的雨就像真正春雨那般溫柔,擊打在王景略蒼白的臉頰上,沒有留下一道血痕。
雨中的王景略看上去異常狼狽,淒慘坐在身下僅存的那塊車板上,身上的衣服早已濕透,幾絡濕發有氣無力搭在額頭。他有些惘然地抬頭望向夜空裡落下的雨滴,身體開始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驚恐的緣故。
他艱難地低頭望向那被雨水遮擋了視線的臨四十七巷,看著巷子地麵上舞動的雨水,看著由雨水組成的那個隱約“井”字,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喃喃自言自語道。
“井字符?”
雨水從額前濕發上淌下,王景略失魂落魄轉動著頭顱,在雨夜中搜尋著敵人的蹤影,平日裡的驕傲自信早已變成了絕望和恐懼,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彎著腰身,用手重重拍打著身邊的雨水,像被欺負了的小孩兒般哭嚎道:
“不可能!怎麼會有神符師!”
“誰畫的這個符!”
王景略四歲初識,六歲能感知,十一歲便不惑,十六歲進入洞玄,又用了十來年的時間,從洞玄下品攀升至洞玄上品,用連續的勝利打下知命以下無敵的名頭,無論怎麼看,他都是一名修行道中的天才。
但此時狼狽坐在春雨之中的王景略在不斷的咳嗽,他臉色蒼白看著巷口,一道身影漸漸迎入了他的眼簾,撐著一柄紙傘,紙傘之上繪著一株傲雪紅梅,枝乾嶙峋,蒼勁有力,透著桀驁不馴,紅色的梅花如此的豔麗,如同那雨巷之中的血水,漸漸散開,充滿王景略整個眼球。
走出巷口的這道身影如此的年輕,長相英武俊秀,風采無雙,站在了王景略的麵前,打量著他狼狽的樣子,輕笑道。
“我畫的這道符,你覺得怎麼樣?”
趙無昊隔著層層雨簾,望著跌坐在巷口裡的王景略,十分冷漠。在他的腳下,親王府那位胖子中年已經變成了一具死屍,身上的衣服甚至是衣服下的皮膚,就像是經年脫落的油漆般,片片綻裂,看上去異常恐怖。
王景略慘然一笑,望著趙無昊,無比頹喪絕望的說道。
“我大唐符道大家不過十數人,我都一一記在心中,這些人中卻沒有你這麼年輕的存在,你究竟是誰?”
“你以街巷為基,以雨水為墨,這道井字符自然可怕,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我是誰?嗯?這是一個好問題!我是一個幸運兒,今天隻是來長安城逛逛,就遇到了一位大方的好心人,送了我一套房產,讓我可以在長安城落腳!”
“月輪國的和尚,南晉的劍客,軍部的老頭子,這些人死便死了!你本來也該如此,但是有人要保你,我在他那混飯吃,也不好拒絕,隻能留下了了你的性命!”
“王景略,你年紀輕輕便已經站在了知命境界的門檻上,四十年後你極有可能觸到五境之上的那層紙。剛剛有人說大唐出個年輕天才不容易,所以要你儘可能,努力爭取再活四十年!”
王景略臉上的神情變幻不停,一方麵猜測眼前這位神符師的身份,一方麵好奇究竟是誰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你不要回親王府了,去前線效力三年贖罪。”
趙無昊撐著紙傘,紅梅傲立,腳步從容的向著長安城外走去,臉上帶著幾分笑意,呢喃道。
“六七十歲才能踏入知命之境,這種人也配稱為天才,真是不理解,李慢慢為何會替他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