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的中俄邊境線上已經白雪皚皚,寬闊平緩的江麵上,已經架起了數座浮橋。站在江邊高地上,換回軍服的鄭四郎騎在戰馬上看著部隊正通過這些由粗大鐵鏈串聯起來的浮橋向江北進發。
中國邊境的廣袤大地覆蓋在白雪下,對麵俄國邊境同樣銀裝素裹。如果沒有這條江水,完全看不出兩邊有什麼不同。但是跨過這條河,就意味著一個全新的時代,中國軍隊再次踏上異國的土地。
在軍校的時候,鄭四郎也曾經與同學們高唱《滿江紅》,並且為止感動的熱淚盈眶。當真正指揮千軍萬馬跨越邊境,感覺卻與那時的想象的慷慨激昂和熱血沸騰大不相同。
軍代表的工作經曆讓鄭四郎親自體會到了另一種生活,另一種思路。黨課上詳細講述過帝國主義,這種給中國造成了巨大傷害與痛苦回憶的製度並非有人刻意設計,而是工業國發展下的必然結果。
如果最先完成工業革命的是中國,那麼中國一定會是現在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主義國家。工業國的產能在理論上無限的,為了解決產能相對過剩與市場相對不足的矛盾,為了維持高額利潤,向外輸出商品,向內輸入廉價原材料就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這隻關乎利益,無關乎善惡。
在與殖民主義者,帝國主義者們的鬥爭中,原本並沒有產生民族主義觀念的廣大被入侵世界的人民就誕生了對抗外來入侵者的民族主義。
所以文明黨承認民族主義的必然性,以及對抗外敵入侵的正麵作用。何銳在此次出兵前強調,當下東北政府的所有行動並非是一場民族主義的複仇行動,也不會按照帝國主義那套邏輯搞擴張主義。這次的行動隻是一次阻止人道主義災難的嘗試,就如鄰居家有人要餓死了,分口飯給他們,是作為人類的底線。
至於鄰居吃了這碗飯後,是努力工作以求改變生活,或者是拿起他們家裡的菜刀,變成了敵人開始搶劫,則是鄰居的選擇。
東北人民的財富通過稅收集合起來,組建起了東北軍,就是為了應對敵人的進攻。此時,一陣歌聲從鼓舞部隊士氣的文工隊那邊傳來,“……好山好水好地方,條條大路都寬暢。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
士兵們本就喜歡這首歌,此時更是忍不住與文工團一起唱了起來。歌聲嘹亮,響徹了邊界兩岸。鄭四郎也非常喜歡這首歌,此時聽到,隻覺得仿佛是在給自己的想發一個回應。
就在此時,馬蹄聲響,此次行動的參謀長胡秀山騎著馬到了鄭四郎身邊。勒住馬匹,胡秀山看著行軍的隊列,開口說道:“四郎,我們出發吧。”
鄭四郎心中一陣糾結。這感覺在鄭四郎擅自改動作戰計劃的時候有過,還是一樣的強烈。如此糾結之中,鄭四郎閉上眼,雙手拍在自己兩邊臉頰上。
清脆響聲讓胡秀山看向鄭四郎,目光中都是訝異。而鄭四郎感覺著臉頰上火辣辣的刺痛,終於擺脫了內心糾結帶來的衝動,轉過頭說道:“現在出發!”
胡秀山不多話,催動馬匹向坡下出發。鄭四郎的騎術可比胡秀山高明多了,馬匹走的又穩又快,輕鬆超過了胡秀山。在騎兵專用的浮橋上穩穩當當的通過,進入了俄國國境。
在距離鄭四郎與胡秀山不到600公裡的北方,一隊隊的俄國人正在冒著風雪向南方進發。他們無一例外穿著厚厚的衣服,在零下的風雪中躑躅前行。
普通人的破舊棉襖,有錢人的貂皮大衣,東正教主教們的法袍,苦修士的僧袍。如果是在以前,出身不同的人絕不可能走到一起。
但是現在的道路上,這些窮富則彙成了一條逃離布爾什維克紅色政權的長龍,毫無在意身邊的人是何種出身。漫長的隊伍沉默的行走在仿佛無儘的冰原上,除了凍餓與恐懼之外,他們都走在鐵路能夠覆蓋的範圍內。
高爾察克是俄國著名的北極探險家,這樣的自然環境對高爾察克來說不過是小場麵。如果可以的話,高爾察克甚至願意與這些人一起步行。但是他不能。
火車上攜帶了能夠搜刮到了所有補給品,必須在沿途休息點為這些人提供火堆與食物。從10月20日趕到了貝加爾湖後,高爾察克下令所有人全部南下。那時候高爾察克看著堆積如山的物資正在運上火車,還覺得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10天後的現在,高爾察克就明白自己想錯了。隊伍中剩餘的幾部電台發來的都是糧食告急的消息,哪怕是高爾察克親自坐鎮的幾列火車,糧食的消耗也超出他想象之外。
從出發之時,高爾察克就下令,凡是在火車上的人員一天隻能吃一頓飯,飯量也減少到最低。最近兩天,高爾察克兩次下令處決了偷食物的軍隊人員,但是這並不能阻止火車車廂內變得空空蕩蕩。
高爾察克對自己最初的決定也不禁動搖了,拒絕中國方麵提供的幫助是否是正確的選擇。
出發前,高爾察克已經下令帶走能帶走的所有食物,因為士兵們挨家挨戶搜刮的如此徹底,引發了當地不願意離開的俄國民眾的暴動。為這次遠征畫下了血腥的開端。如果現在回去,能吃的隻有那些一無所有的人類了。對高爾察克來說,吃人是不能突破的底線。
就在此時,參謀長久加諾夫跑了過來,他臉上都是歡喜,這是過去半年中從來沒有過的神色,“閣下,英國外交部發來電報,說中國人正帶著補給品接應。我和中國人通了電報,他們也確定了這個消息。”
高爾察克將信將疑,但是高爾察克身邊的警衛們已經忍不住歡呼起來。這些不需要考慮高層決策的人很清楚,如果繼續這麼下去,徹底斷糧不過是一兩天內的事情。到了那個時候,人們都會凍餓而死。
此時正好有一隊俄國人經過這裡,隊伍為首的是一位東正教主教。看到高爾察克的軍旗,這隊人遠遠的向高爾察克鞠躬。主教則走了過來,像是想向高爾察克親自問安。
那些歡喜的衛兵們則衝上去向主教喊道:“主教大人,英國人派來的援助就要到了!大家有救了!”
主教愣了愣,連忙三指並攏,在胸前劃了十字。隨即轉身走回到隊伍中,對著人群大聲喊道:“聖母和聖子保佑,我們的援助就要來了。大家都不用挨餓了!”
人群本來仿佛麻木的牲口,在主教的呼喊後,人人都停下了腳步。片刻後,一眾人全都跪倒在地,一麵在胸口劃十字,一麵抬眼望天,口中頌揚起來,“感謝聖母瑪利亞!”,“感謝仁慈的主。”
高爾察克完全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想阻止已經是來不及了。一時間,這位有著硬朗外表,被認為有著鐵石心腸的舊沙皇俄國海軍上將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但是同情這些同行白衛軍百姓的心情很快消散了,高爾察克恢複到平日裡的冷峻。
剩餘的黃金是俄國臨時政府東山再起的本錢,無論如何都不能有損失。也不管那些跪地頌揚上帝的那些人,高爾察克叫上參謀長,回到了車廂裡。一進車廂,高爾察克立刻命道:“久加諾夫參謀長,您立刻組織部隊南下,防止中國軍隊的突襲。還有尼古拉耶夫副參謀長,你負責加強黃金車廂的守衛,絕不允許中國人搶奪我們的黃金!”
雖然有五十萬白衛軍選擇追隨高爾察克,但是他們是一係列戰鬥中敗退下來的軍隊,已經不再有明確的編製。而且經曆了這樣的雪天行軍後,他們也已經不再有任何戰鬥力。能夠靠得住的隻有少數核心部隊。
參謀長與副參謀長立刻接受了命令,但是兩人明顯沒有接受命令時候的那股子殺氣。
一百多萬人當然不可能排成一條隊列,而是分成了數千個不連貫的團隊。出乎高爾察克的意料之外,各隊之間的消息傳遞卻格外的快捷。
第二天,已經傳來了一些消息。原本南下的人群會在休息點休息很久,但是一部分團隊隻是剛歇過來,就快速吃下微不足道的食物,開始南下。那些負責休息點的軍隊反倒是從這些快速南下的團隊中得到了南邊有人接應的消息。
第三天,消息更是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馬匹不斷向按照計劃移動的高爾察克的列車中心奔來,詢問有接應的消息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