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裡循也覺得很為難。作為招商局長,工作就是招商引資。莫裡循在中國二十年,早就深諳中國的社會關係。尤其是在東北這樣的工業地區,社會關係反倒與英國模式越來越像。
彆說在中國,就是在英國,從有錢有勢的人家裡被直接帶走其家屬,也是很削麵子的事情。家屬也得想辦法弄的體麵。
莫裡循完全理解,現在直接這麼做,無疑讓雙方關係變僵。至於徽商會館,基本不太可能縱容那兩人逃脫。若是此時縱容人逃脫,無疑是給臉不要臉。不管是在中國還是英國,撕破臉之後,大家就真沒啥好說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所謂民不與官鬥,可不僅僅是中國國情,全世界都一樣。
但是,莫裡循正因為理解了,反倒不敢亂參與。刑警大隊有政委,政委們可不是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你說辦事前他們不知道這麼做會引發什麼影響,反正莫裡循不信。
最後莫裡循隻能讓劉館主等一等,自己掛斷電話後,給刑警大隊打了個電話過去。
那邊接電話的最初是刑警大隊隊長,莫裡循禮貌的請刑警大隊政委接電話,很快一個挺年輕的聲音在話筒裡響起,“莫裡循局長,你好。”
莫裡循把事情簡單確認一下,之後就問道“政委,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麼?”
政委嘿嘿一笑,“莫裡循局長,這次是我們和徽商第六次正式打交道。前幾次是上一任徽商館主在的時候,徽商裡麵曾經有人報複殺人,販賣人口。其中有三次,到現在都沒抓到人。這總不能次次都不要上門吧。莫裡循局長,要不你再打電話勸勸他們,遵守法律就這麼難麼?”
莫裡循聽到這話,就知道大概是不可能善了。隻能掛了電話。不過左思右想,覺得自己或許得打電話聯係何銳。如果這件事何銳有個判斷,就能清楚大概走向是什麼。畢竟招商引資不容易,徽商們手裡也真有錢。若是任由刑警大隊當眾打臉,徽商們會覺得這是在針對他們,對於後期投資可未必有好處。
最後莫裡循鼓起勇氣給何銳打去電話。何銳正好在辦公室,沒多久,就聽到何銳熱情的聲音響起,“莫裡循局長,好久沒聯係了。最近如何?有空吃個飯?”
莫裡循聽到這話,也突然覺得的確好久沒與何銳見過。何銳是越來越忙碌,每天到處走,一年隻怕得有一半時間不在沈陽。
於是寒暄幾句,莫裡循隻能率直的把徽商會館的事情講給何銳。何銳聽完,嗬嗬冷笑兩聲,“莫裡循先生,你是英國人,肯定知道毒品貿易讓英國賺到多少錢。讓幾千萬中國人染上毒癮,毒癮發作後,男的搶劫行騙,賣兒賣女,女的賣身賣色。幾千萬人口都快有英國人口那麼多了吧。中國本不產鴉片,曆史上有鴉片貿易的記載是在唐朝。明末清初,一年的鴉片貿易不過幾箱,多了也不過十幾箱。後來一年賣多少,你肯定聽說過吧。你要是沒聽說過,要不要我告訴你?”
莫裡循後悔給何銳打這個電話,他這些年其實已經不怎麼記得自己是個英國人,某種程度上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個中國官員。
此時聽何銳這麼講,莫裡循覺得自己就是自取其辱。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莫裡循覺得自己不能丟了尊嚴,於是答道“不用告訴我數字,我雖然不知道具體數字,也知道那是一個很大的數字。現在我隻想提醒閣下,這件事會讓徽商覺得離心離德。閣下是準備承擔這樣的結果麼?”
何銳冷冷的答道“徽商會館若是覺得離心離德,那就是離心離德。他們覺得我們仗勢欺人,不給他們麵子。我們覺得千裡之堤毀於蟻穴,他們這些人明知道東北禁毒,不僅繼續吸毒,還買走私毒品,一次性犯了兩條法。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我們若是要全了他們的麵子,在東北當家作主的應該是徽商會館才對啊。你說呢?”
莫裡循完全明白了何銳的意思,更體會到了何銳的心情。抱著最大的禮貌,莫裡循勉強說道“我知道閣下的意思了,今天就談到這裡吧。”
放下電話,莫裡循心情無比難受。被何銳強調了莫裡循的英國人身份,讓莫裡循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傷害。
身為英國人,莫裡循當然知道中英兩國在曆史上有過戰爭,戰爭製造了悲劇,生成了仇恨。而且這悲劇到現在不僅沒有平複,反倒因為中國日漸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而成為了仇恨的根源。莫裡循真的沒想到,連何銳這樣理性客觀的政治家都受到了如此深刻的影響。
現在提起英國,中國人第一反應,英國是個政府販毒的國家。提起英國人,就是鴉片販子。身為英國人,並且是愛丁堡大學醫學係博士,莫裡循自己見過的這麼多英國人,沒有一個是鴉片販子的。而莫裡循這麼多醫科與非醫科的同學,也都是反對吸食鴉片等麻醉品的。
甚至可以說,對於鴉片的危害,英國有知識的人都很清楚。所以鴉片雖然在當下的世界還是一種藥物,也是合法貿易品,但是何銳在東北如此激烈的‘禁毒’,莫裡循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然而,今天聽到的話裡麵,何銳禁毒的動機中,竟然有一部分是因為國恥。鴉片本身不僅被當做會毀掉普通人人生的‘毒品’,更與外國列強入侵帶來的屈辱聯係到了一起。這樣的情緒和思路是莫裡循從未在何銳這裡感受過的。
也就是說,何銳本人雖然深諳歐洲的文化,以及英國主導的世界秩序,但是何銳本人對於大英帝國有著強烈的敵意,當這種敵意與憤怒情緒混合起來的時候,連一直表現出來的謹慎自持,客觀理性的何銳,都被這樣的情緒極大影響了。
莫裡循覺得很失望,真的很失望。原本莫裡循對何銳成為中國領導者充滿了期待,在莫裡循的設想中,何銳這樣仿佛是西方政治領袖的人成為中國領導者,會以其寬廣的胸懷,高明的政治智慧,建立起一個和平穩定的遠東秩序。進而讓這個和平協調的遠東秩序與巴黎和會建立起的凡爾賽秩序接軌,進而構建起一個和平的世界秩序體係。
正因為有了這個想法,莫裡循才願意為了何銳效力,讓自己充當中英雙方的溝通橋梁。
莫裡循甚至下了決心,當事情向這個方向發展,他會竭儘全力溝通中英雙方的意見。儘可能化解矛盾,在一些英國的確明顯損害了中國利益的方麵,要為中國爭取利益。
沒想到這樣的夢想遭到了迎頭痛擊。不管莫裡循為了東北政府做了多少,但是莫裡循在何銳眼裡,不過是一個英國人,一個政府販毒的國家裡的一個天然就是鴉片販子的人。
心靈上的衝擊讓莫裡循覺得天旋地轉,巨大的無力感與絕望感如同潮水一樣淹沒了莫裡循,讓他幾乎有些無法呼吸。
就在此時,電話鈴響起,莫裡循的秘書小心的走進來問道“局長,還是徽商會館的電話。”
莫裡循覺得自己萬念俱灰,無力的答道“告訴他們,把人交出去。這就是我的建議。”
秘書聽到莫裡循給何銳打了電話,卻不知道何銳說了什麼。此時見莫裡循這般反應,便去回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徽商會館劉館主聽到回答,也大失所望。但是劉館主並沒有放棄,既然招商局不行,還有些彆的人能說上話。於是劉館主繼續撥打了好幾個電話,沒想到對方可比莫裡循乾脆的多,聽到這件事,立刻表示,“馬上把人交出去!”
這下劉館主也知道事情絕非他所想的那樣能夠通融。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除了交人之外,也沒了其他辦法。
在前去帶人之前,劉館主不禁生出個念頭,這東北會不會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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