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四犯!
這一夜,注定難以安眠,得了消息的姨丈姨母和梅芬都來了,連爹爹和金姨母也一並趕了來,眾人坐在堂上,一派肅穆悲涼的氣氛,見雲畔回來,忙迎上前問怎麼樣了。
雲畔搖了搖頭,心裡沉重,但依然還要寬慰太夫人和王妃,隻說“公爺托大哥傳話,說讓家裡人不必擔心他,官家如今在氣頭上,一時重罰也是有的,等過陣子消了氣,或者就把他放出來了。”邊說邊勉強笑了笑,“今日種種,其實要論罪過,已然是重罪了,但官家容情,隻是暫且褫奪了封號,將人送進西角門子思過,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她字字句句都是往輕了說,怕當真把長輩們急出個好歹來。可是這樣的輕描淡寫,在太夫人和王妃眼裡,也已經是天塌地陷的絕望消息。
“褫奪了封號……”太夫人坐在圈椅裡喃喃,褫奪了封號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貶為庶人,再也算不上李家的子孫了。太夫人一生爭強好勝,兒子當初與帝位失之交臂,一心希望孫子能一雪前恥。如今呢……禁中那些人做得真夠狠絕,輕而易舉便把她的希望全都敲碎了,自己與張太後長達五十年的交鋒,終究又一次敗下陣來,且一敗塗地,再也拾掇不起來了。
舒國公雖也覺得可惜,但這樣的情況下,能保命已經是造化了。
“眼下局勢,表麵看著還算平穩,但背地裡暗湧四起,都在以命相博。我倒覺得忌浮暫且退讓,不算什麼壞事,官家雖然將封號褫奪了,但來日未必沒有起複的機會。”舒國公斟酌道,“明日上朝,且看看官家在朝堂上會不會提及此事,忌浮尋常口碑好得很,想來替他求情的人也不在少數。像巳巳先前說的,或者等官家氣消了,還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明夫人是個心直口快的,反正這裡也沒有外人,便一針見血道“目下陳國公和楚國公且有一陣子好拉鋸,楚國公雖然重兵在握,但京畿地麵上,根基畢竟不如陳國公壯。陳國公與忌浮最是親厚,退一萬步說,將來若是陳國公繼承了大寶,還愁不放忌浮出來嗎。”
這倒也是,大家心裡懸著的大石頭,在聽了她這番話後,稍稍落下來半寸。
可是江珩沒有那麼樂觀,他望著頹然的女兒,心裡實在很不好受,歎息著說“你們都往好了想,誰也不覺得忌浮之所以會有今日,全是受了陳國公的牽連。我那日就同他說了,不要給陳國公擋煞,前日官家訓斥陳國公,他做什麼要擋在頭裡?這下可好,陳國公安然無恙,他自己卻招來了禍端,如今隻盼官家再念一念叔侄之情,能提前赦免了他吧。”
江珩是個政治嗅覺不怎麼靈敏的人,當初得知女兒能與魏國公府結親,他還很覺得揚眉吐氣了一陣子。然而風光過後,災禍接踵而至,他這時候又很後悔當初自己的糊塗行徑,要不是柳氏在家興風作浪,也不會逼得孩子投奔到舒國公府去。舒國公夫婦壞得很,拿巳巳來頂包,弄得如今不上不下的現狀,他心裡除了恨柳氏那賤人的所作所為,當然連帶著舒國公夫婦也一齊怨怪。
還是金勝玉更明事理,瞥了他一眼道“侯爺還說這個做什麼?既然成了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就算渾身上下都透著小心,也架不住彆人日夜算計你。依我說現在隻有等,反正朝中人人知道陳國公與楚國公針鋒相對,萬一官家琢磨再三,發現還是需要有第三人製衡,又赦免了忌浮也未可知。”
這倒也是一重希望,雖然渺茫,但政局之下一切皆有可能,也算是寬慰自己的一條路。
向序進門起便一直沒說話,到這時終於下定決心道“明日還有進講,我打算將《北齊書》中樂陵王高百年卷拿出來,與官家探討探討。當初會博陵人賈德胄任高百年老師,處心積慮教高百年寫‘敕’字,卻又將字跡封存起來上奏武成皇帝,結果武成帝趁機命人捶殺百年……難道官家也要學武成皇帝麼!”
這話引得眾人一陣驚惶,雲畔忙道“大哥哥一心為著我們,我心裡都知道,可這卷故事千萬不能拿到官家麵前議論,萬一官家誤會你將他比作武成帝,屆時非但不能解救公爺,還會牽連你自己。”
這不行那不行,惠存霍地站起身道“阿嫂,明日我們入禁中求見聖人和太後吧,不拘怎麼,替哥哥求求情,就是換在家中禁足也是好的啊。”
可是官家既然已經下了令,太後和皇後是絕不可能勸他更改的。再說圈禁在家,依舊高床軟枕地受用著,哪裡能解官家的氣。
雲畔緩緩搖頭,“公爺被褫奪了封號,我身上的誥命也就沒了,現在想入禁中,難如登天。”
眾人頓時一籌莫展,似乎所有路都斷了,除了坐以待斃,沒有彆的辦法。
看看門外,又下起雪來,乘著燈籠的光亮,細如塵埃的雪沫子上下翻飛著,填滿了蒼黑的夜。
半晌王妃發了話,頹靡道“為了忌浮的事,鬨得大家都不得安生,這麼冷的天,還趕到咱們家裡來,實在對不住大家。我瞧夜深了,諸位還是先請回吧,明日有朝會,再過兩個時辰又要上朝,弄得大家疲乏,愈發是咱們的罪過了。”
太夫人也說是,“隻管著急也沒辦法,諸位的情義,咱們都銘記在心了。”
眾人想想,苦等確實不能解燃眉之急,便紛紛站起身來行禮告辭。
舒國公臨行,又回身叮囑了雲畔一句“暫且忍耐,不要亂了方寸。明日我再去探聽探聽,倘或有了消息,即刻打發人來告訴你。”
雲畔送出來,頷首道好,“一切便拜托姨丈了。”
舒國公歎了口氣,欲言又止著,頓了頓才道“你們大婚前,忌浮親自登門托付,言猶在耳,我怎麼能不儘一份心力。再說……”一麵晦澀地望了梅芬一眼,話不便出口,但那意思顯而易見,雲畔畢竟是填了梅芬的缺,才嫁進魏國公府來的,要是沒有這一出,今日擔驚受怕的應該是梅芬才對。
梅芬對她自然也是滿心的愧疚,牽著她的手囁嚅著“巳巳,是我害了你……”
雲畔勉強笑著,搖了搖頭,“阿姐彆這麼說,我一點都不後悔嫁給忌浮,他是我的良人,要是換了一個,我也不是今日的我了。”
眾人流連著,最終都回去了,雲畔站在空空的木廊上,才覺得天冷得這樣厲害,自己一身輕裘,也擋不住鬥骨嚴寒。
他呢?今夜大約一夜無眠,會合衣坐到天明吧!
雲畔的悲傷不能讓太夫人和王妃看見,回到花廳儘量裝出平常的樣子來,溫聲說“祖母和母親也回去歇著吧,咱們親友多,大家都會幫著想法子的。眼下睜著眼睛硬熬,要熬到多早晚?還是先養足了精神,接下來若是需要托人情走動,也好有力氣。”
王妃聽了點頭,和女使一起攙太夫人站起身來,走了兩步不忘囑咐她“如今內外全要你撐著,你是家裡的主心骨,切要小心自己的身子。趕緊也歇著吧,彆弄得累倒了,咱們愈發沒主張了。”
雲畔道好,“我省得,過會兒就歇下。”
惠存不放心,腳下躑躅著,“阿嫂,我留下陪你吧。”
雲畔說不必,“你也累了半日了,且回去歇著,明日說不定還要奔走呢。”
好說歹說,她們終於回了各自的院子,到這時雲畔的腦子才逐漸冷卻下來,姚嬤嬤和檎丹上前來攙扶她,她腳下虛浮著,回到續晝簡單擦洗過後拆了頭,坐在床上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檎丹上來替她放帳幔,看見她獨自坐在那裡抹眼淚,心裡便湧起莫大的酸楚來,慘然說“娘子彆哭了,還有好些事等著娘子處置,回頭哭腫了眼睛不能見人,那可怎麼好。”
姚嬤嬤聽見她們說話的聲音也進來,看年輕的夫人孤零零擁被坐著,難免不生憐惜之情。
她畢竟才十六歲,十六歲掉進蜜罐子裡,十六歲經曆大風大浪,這個十六歲真是好擁擠啊,也不知十七歲的頭上,能不能有一個好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