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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文韜武略,帝王之材。...)(1 / 2)

玲瓏四犯!

大內處處張燈結彩,太後與帝後端坐在上首,看過了諸班直的儺麵舞,大家伴著絲竹管弦之聲,慶賀這辭舊迎新的日子。

皇後不時望一望官家,近來官家的精神日漸不濟,常會讓她感到憂懼。今日倒和前幾天不一樣,吃了幾杯酒,含笑看嬪妃娘子們賽詩起舞,到現在也沒有顯出困乏之色。隻是顴骨上潮紅一片,那微微發福的身軀和鬆垮垂掛下來的腮幫子,看著很像年畫上的玉皇大帝。

又是一場角抵戲,兩個力士邁著誇張的步伐互相角力,看到振奮處,娘子們拋出的銅錢像雨點一樣灑落。官家一直笑著,但漸漸地,笑容好像有些力不從心,不光皇後發現,連太後也察覺了。

但這樣大好的日子,不能讓大家掃了興,太後道“慶壽殿裡也預備了好些小戲,大家挪到我那裡吃酒吧!”邊說邊站起身來,在官家的肩上輕輕壓了下,“官家才大安,不能過於操勞,就讓皇後服侍著,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還要接受百官朝賀呢。”

官家也確實無力支應了,便從善如流,站起身笑道“那臣就失陪了。”一麵望向貴妃,“就請王娘子等,好好替臣陪著娘娘守歲吧。”

王貴妃接了令,率領眾娘子向官家行禮,複簇擁著太後往慶壽殿去了。官家到這時才癱坐下來,大約是對自己的身子感到無能為力,有些悲傷地自解“今日確實太乏累了。”

皇後帶著宮人上前,將他攙扶起來,挪到後麵的福寧殿去,等一切都安頓好,把跟前人都打發了出去。

官家躺在榻上,一手蓋住額頭,仿佛殿內的燭火讓他感覺刺眼。

皇後打了手巾來給他擦拭,一麵道“今日過節,官家大可鬆懈下來。我瞧你這陣子弦兒繃得過緊了,這樣對你的身子不利。”

官家搖了搖頭,“如今局勢緊張得很,一人一個心思,我哪裡能得片刻放鬆。拖延到現在沒有立儲,很多人都心生不滿,譬如宰相等人,五年前就諫言了,我沒聽他們的,你道他們沒有怨言?可是……我現在如何立儲啊,這些子侄輩正是力壯的時候,隻要詔書一下,社稷立刻便會動蕩起來,趨炎附勢者、心有不甘者,紛紛粉墨登場,到時候隻怕鬨出內外兩個朝廷,我如何能不怕!”

每個人都會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看待問題,官家眼中的江山,並沒有那麼固若金湯。尤其自己無子,蠢蠢欲動的人太多了,他須得保全這一大家子人口,畢竟自己生了變故,所有人都會跟著遭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時候內鬥,比外敵來犯更可怕。

也可能是自己上了年紀,再也不像年輕時候激進了,更多的是想著,如何讓這江山社稷保持平衡。那些不需涉的險,規避就好了,不管是自己,還是自己心裡認定的後繼者,能保全就儘力保全吧!

沉浸在權力爭奪的漩渦裡,早晚會滅頂的,反倒是暫時的退讓,才是上上之策。

皇後揭開錦被替他蓋上,溫聲道“官家為江山社稷費儘心力,我都知道,可你如今身子不好,還是仔細作養為宜。兒孫自有兒孫福,能庇佑一時,庇佑不了一世,如今做到了這個份兒上,往後就走一步看一步吧,無論如何,聖躬要緊。”

官家望著殿頂懸掛的宮燈,長歎了一口氣,“我機關算儘,做夠了惡人,隻怕還得不著一聲好。譬如年前審刑院提審,也是迫於無奈,被臣僚催逼得沒法子啊。”

皇後說不會的,“四郎是個聰明人,就算眼下不知情,將來也會明白官家一片苦心的。”

官家調轉視線,望了皇後一眼,“是麼?那日就憑著一個敕字,把人圈禁起來,他背地裡未必不怨我昏聵。我也是沒辦法啊,我要保全他,那兩位兄長如狼似虎,現在若是下詔立他為太子,他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我怕他經受不住。”說罷又有些唏噓,“他什麼都好,唯一一點叫我懸心的,是身子弱了些。如果沒有那支冷箭,三兄弟之中誰能與他抗衡?他有文韜武略,是帝王之材,可惜白璧微瑕,我到如今,其實也有些懷疑自己的決定了。”

皇後明白他的意思,坐在他身邊娓娓道“咱們是打從一開始就瞧準了四郎的,所以替他挑了這樣一位夫人,一則是看中出身,畢竟是大長公主的血脈,有根底;二則她娘家弱,江珩糊裡糊塗的,將來也不會鬨出什麼外戚乾政的事來。早前考量人品,幽州地動中能無驚無險棲身到舒國公府上,說明她是個遇事不慌張的,娘娘的意思是這個姑娘沉穩,作配四郎很相宜。後來成婚,娘娘話裡話外,有讓她督促夫主、監察另兩位國公的意思,如此暗示下,換了旁人早就活動起來了,可她竟是一次都沒有揭發過彆人。這回又自願跟隨四郎圈禁,單是考察內眷上頭,魏國公已經是過關的了。不過……官家沒有再瞧瞧另兩位嗎?到底四郎身子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官家道“大郎人品矜重,但勇而無謀,這些年是四郎一直替他出謀劃策,才保得他到今日,否則幾次大事小情若要追究,他早就被拉下馬了。三郎,為人刻薄,膽子大,但心胸小,這樣的人若是用於治國,必定是國之大難。且他那嫡妻也是個張揚的人,兩個湊到一處,就是一對兒糊塗混蛋,把江山交到他們手上,萬萬不能。”言罷又顯出淒惻的神情來,“我們李家,子嗣上委實艱難,兄弟六個,最後隻傳下三個。我自己沒有兒子,隻能在幾個侄子中挑選,總沒有十分合心意的,難道是龍脈受了損,氣數將近了麼。”

他近來身體很不好,人也悲觀得很,有時候說話難免泄氣,皇後便一徑寬慰他,“官家彆這麼說,總是還有個四郎能夠依托。他身上不好,不是娘胎裡帶來的,尚且不至於拖累子嗣。隻是他過於謹慎了,成婚半年沒有好消息傳出來,房裡也不曾收幾個人……”

可官家大而化之一揮手,“這就是他的難題了,留待他自己想辦法麵對吧!至於我,隻等閉了眼,哪裡還管他們死活。”

官家因是正宮所生,因此承繼帝位順理成章,他並沒有如幾位皇侄一樣入軍中曆練過,向來都是一股文人做派,仁孝治理天下到今日。終於步入暮年,各方爭權奪勢,頻繁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他心知肚明,思量再三卻沒有雷霆手段來鎮壓,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得他看好的孩子遠離紛爭,或者等外麵的人兩敗俱傷了,再讓他出來定鼎乾坤最為穩妥。

“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年二月重整京畿內外兵力,將殿前司和鐵騎軍再行細分,直到徹底架空大郎和三郎。他們手上有兵權,早晚會是四郎的心腹大患,待把他們的羽翼都剪除了,就能把人從角門子放出來了。”

正是因為官家早就有了打算,所以那日梁王妃和雲畔入禁中陳情,也並未起任何作用。李臣簡會用那麼低級的手段來謀反、來誣陷兄弟麼?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但當時太後和皇後不便說,不能將官家用意泄露出去,一是怕隔牆有耳,二也擔心人心思變,因此便緊緊捂著,直到現在。

官家望向殿外黑洞洞的天,城中燃放爆竹的最鼎盛時期已經過了,現在偶而響起的砰砰聲,全是那些錯過了時機,或是不願意湊熱鬨搶財神的。孤零零的爆竹躥到天上,咚地一聲攔腰炸開,好像也有一種悲壯的美感。

將近子時了,宮人端著糍團進來,皇後想攙他起來用兩個,他搖頭叫免了。

“這些粘膩的東西,近來愈發克化不動,明早還要吃湯團,留著胃口明早消磨吧!”官家說著,轉過身去側躺著,那略顯臃腫的背影,已經有了垂垂的老態。

皇後暗暗歎了口氣,她還有太後和一眾嬪妃要應付,便命宮人放下了帳幔,從福寧殿退出來,往慶壽宮去了。

轉天就是初一日,昨晚的團圓飯因少了兩個人,確實食不知味。換了往年,正月頭一日,女眷們便開始走動拜年,但今年家中不便,王妃沒了出門的興致。那些往年來往很密切的親友也大不如以前,不過打發下人送些點心果子,就表示已經來往過了。

太夫人病略好了些,趁著日光大好,走出了屋子。廊廡下也能曬到太陽,便讓女使搬了圈椅來,在廊子底下坐著。家裡冷清,有些淒淒慘慘地,王妃和惠存陪太夫人同坐,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心裡實則歡喜不起來,大家都沒什麼精神頭的樣子。

太夫人望著廣袤的天宇長出一口氣,“人人懂得趨吉避凶,如今那些人繞開了咱們的門頭走,倒也好,免得扮起笑臉來,迎那些不實心的人。”

王妃說是,目光調轉過來,望了惠存一眼,“就是這麼下去,怕會耽誤了我們惠兒。過年十七了,擱在尋常人家,就是不出閣,也已經許定了人家。”

惠存不太願意說起自己的親事,動輒會拿耿家來反比,“要是和耿家結了親,像那等見風使舵的小人,一定不許我回來,到時候隻有祖母和母親兩個人過年,愈發冷清。”

太夫人說還是算了吧,“我寧願惠兒在家一輩子,也不會讓孩子嫁進那樣畜牲不如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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