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高不見章台路!
沈硯原是鬆了口氣,在沈葭歸府之後也終於能安心坐下來喝一杯熱茶了,正和王氏說著話,突然見沈菱推開門口的守衛大步邁進了正堂,夫妻兩人都是眼皮一跳。
沈菱連請安的過場也沒走,劈頭朝沈硯問道:
“嘉蘭呢?嘉蘭回來沒有?”
沈硯實在是怕了沈菱,加上他自己心裡也有些心虛,一時間不敢對上他焦急的雙眼,
“什麼回來沒有,方才明明是你將那個逆女拽出去的,為父怎麼知道她在哪裡。”
沈菱雙手緊握成拳,目眥欲裂,強忍著滿腔怒火衝沈硯道:
“父親說出這樣的混賬話來難道心裡竟沒有半分愧疚難安嗎?虎毒尚不食子,更何況從小到大嘉蘭一直小心侍奉,甚少忤逆。因著父子孝道,平日裡父親偏心葭姐兒,我一直不曾多加頂撞,可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的做法會將嘉蘭害到如此境地。父親捫心自問,這麼多年可曾有半刻關心過自己的長女?可曾有半刻真心實意地想要為她好好規劃將來?倒是嘉蘭一直忍讓葭姐兒,包容父親和母親的偏袒和薄待,即便是不願意她也是照著家裡的意思進了宮。這些事難道父親都不曾看在眼裡嗎?難道父親從小教我的禮義廉恥都隻是說說而已嗎?一家人合起夥來把府裡的長女逼上了絕路,真是個天大的笑話。我一直對她心裡的委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也成了你們的幫凶,果真是誰也逃不過因果循環。”
對沈菱的這番話沈硯並不是半分觸動也沒有,李氏他是真心寵過一段時間的,沈莙出生時他也是親手抱過哄過的。隻是沈莙始終不願意真正地親近他,時間一長,原本就不多的慈父情懷也最終在漫長的時日裡消耗殆儘。
沈菱說完那麼一長串話,再也沒有糾纏的心思,轉身便要掀簾出去。沈硯心下一驚,急急問道:
“你要去哪裡?”
沈菱並未回頭,低沉的聲音有著難以撼動的果決,
“或許父親可以不要這個女兒,可我卻不能沒有這個妹妹,這便要去將她帶回來。”
沈硯還沒反應過來,王氏卻是已經撲了上去,死死抓住沈菱的手尖叫道:
“不!你不能去!你不能去!那是什麼地方你難道不知道嗎?!你馬上就要參加科考了,你馬上就要出仕了,怎麼能為了那個小賤人去送死?”
沈菱低頭用力掰開了王氏的手,咬牙道:
“那是什麼地方我知道,母親也知道,可你明知那是修羅地獄也還是將她推了進去。這些年母親對她做的醃臢事兒子都知道,若不是為了我,她也不會一直默默忍讓了這麼些年。若不是為了保全你我的母子情分,她不會自己趕著去見那一位。她欠沈府的養育恩情已經還清了,我欠她的又要怎麼才能還得清呢?”
沈菱到底不是文弱書生,拗起來根本沒有小廝攔得住他,王氏在後頭跌跌撞撞地追了一段路,最終也被他甩開了。
沈硯癱坐在木椅上,耳邊嗡嗡作響,賠了沈莙他並沒有太多情緒波動,甚至慶幸自己逃過了一劫。可是沈菱不一樣,他是沈府的嫡子,也是沈硯膝下唯一一個能憑才情就讀國子監的兒子。
可就在剛才,自己這個從來寡言的次子拋下了清晰可見的青雲仕途選擇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庶妹。若是沒有了有出息的後代,將來沈府分家的時候自己如何能從二房那裡占到多少便宜,這果真是一道浩劫,他的浩劫!
沈莙從昏沉之中醒來已經是深夜了,她隻依稀記得在自己神誌昏潰的時候有大夫來過,另有丫頭喂了她一些流食。
她一睜開眼,直入眼簾的便是姬潯那顛倒眾生的精致臉龐,忍著尖叫往後退了退,這才發現自己正睡在軟塌裡側,身旁臥著的恰是閉眼小憩的姬潯。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姬潯容貌的殺傷力無疑是驚人的,若不是剛在他手裡吃夠了苦頭,沈莙幾乎都要在這樣的醉人風光下沉淪了。
姬潯淺眠,又或是他根本也沒有真正地睡著過,沈莙一動他也就慢慢地睜開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沈莙掙紮著從塌上坐起了身子,在姬潯的目光下顯得局促不安。
姬潯順勢稍稍仰起身子,斜靠在後頭的軟枕上,伸手探了探沈莙額間的溫度,
“鬼門關裡走了一遭,你倒是樂得自在,沒事人似的。”
沈莙在意識模糊的時候恍惚聽到了有大夫替自己診治開藥,具體是什麼毛病她還真不知道。因此即便姬潯說她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她也沒有多少後怕的感覺,隻能呆呆傻傻地坐在塌上看著姬潯。
姬潯被她這副茫然的樣子氣笑了,伸手在沈莙臉上用力掐了一把才轉身下了塌。
沈莙吃痛地揉著臉,心裡實在搞不懂姬潯為什麼就那麼喜歡折騰自己。她原本也想下塌的,挪到外沿才發現自己的鞋子已經不見蹤影,咬咬牙,學著姬潯的樣子赤腳著了地。
小雲子在門口探頭探腦,想看清屋裡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不想自己才露出半個腦袋就和剛下地沈莙兩眼相對了,一時兩人都尷尬地挪開了視線。
姬潯斜眼睨著小雲子,不耐煩道:
“有什麼事就說,在外麵走來走去,晃得本座頭暈。”
小雲子略帶委屈地撇撇嘴,裝模作樣地將手裡的拂塵一甩,一本正經地回道:
“沈小姐的從兄在府門外等了有一段時辰了,說是要接她回去。”
姬潯掃了一眼身邊明顯緊張起來的沈莙,勾唇道:
“你這從兄倒是真疼你,放著大好的前程不顧,眼巴巴地送上門來。”
沈莙摸不清姬潯的態度,心裡正盤算著怎麼開口求情,不想姬潯卻有對小雲子吩咐道:
“去把嵐綏叫過來。”
姬潯這段時間一直比較反常,因此小雲子已經懶得去驚訝了,老老實實地應了聲是,然後便照著自家主子的吩咐往後院去了。
沈莙不知道姬潯口裡的‘嵐綏’是誰,顯然姬潯也沒有向她解釋的意思,走到一旁的小案前,伸手把上麵攤開的畫卷拿起來打量一番,然後二話不說就將那幅畫丟在了地上。
“什麼京城第一的畫師,畫的這是什麼鬼東西。”
沈莙心裡正替沈菱擔心,冷不防的突然有一幅畫滾到自己腳邊,不由好奇地看了兩眼。客觀來說,這幅畫雖然筆觸老到,但也確實沒能把姬潯的氣質充分鋪在畫紙上。
沈莙沒敢向姬潯打聽方才那個青年畫師的去向,隻是忐忑地等著他發落自己和沈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