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高不見章台路!
京中的春天漫長而濕寒,不過難得的是這一屆秀女進宮的那日卻是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
所有得到冊封並且已經接受了教養嬤嬤教導的新進妃嬪皆由西華門被抬入,依著位分來排定時辰。
秦湄有心,拉著上陽宮的女禦們在高高的樓台上盯著絡繹不絕地從西華門抬進來的禦嬪,過了太極宮,所有的妃嬪都下了小轎。沈莙趴在硬邦邦的石欄上,好奇地打量著露出廬山真麵目的每一位貴女。
淳於敏貴為昭儀,九嬪之首,自然是第一個進入西華門的。這位前途無量的德嬪娘娘一下小轎就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沈莙清楚地聽見一旁夏曲和枝蓮驚歎的聲音。
端看容顏,淳於姑娘顯然有造成轟動的資本。入侍內庭兩年有餘,沈莙見過的美貌佳人不在少數,妖嬈的麗妃,端莊的莊妃,清麗的惠妃,甚至一直被鎖在永福宮的昭儀趙氏都是一副冷豔動人的模樣。而眼前搭著宮婢嬌嬌走過太極宮的德嬪卻是將所有前人都比下去了。唇紅齒白,顧盼生姿,雲鬢花顏好似九天玄女一般美豔動人,偏偏她的動作仿佛棉絮嬌弱無力,美得沒有半分攻擊性,舉手投足都帶給人一種愉悅的享受。
沈莙向來喜歡欣賞容顏姣好的美人,可是此時在兩邊女禦無比讚歎的情況下她卻顯得略為冷清。實在不是她想展現自己淡定的一麵,而是心裡確實沒有什麼情緒波動。淳於敏美則美矣,在沈莙見過的一眾妙齡少女中也可排作第一,可要和蕭二薛六這兩個男子的驚鴻之貌比起來卻還差了那麼些韻味,更何況還有一個生就光華的姬潯。自從上回她被那個煞星嚇哭,心裡對於美貌生物的抵製便與日俱增,對旁人容顏的欣賞之心也漸漸淡了下來,說到底,這都是心理陰影的緣故。
因著第一個見到的德嬪就生得那樣俏麗,襯得後來的人都顯得有些黯淡。陸歆也算是個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相較下來,同等位分的蘇憶茹和她也算平分秋色。唯一讓沈莙覺得詫異的是那位鎮西侯之女程雲錦竟是年前在蘇相府嘲諷過沈葭的那個黃衫少女。
美人們一連串地進了宮,平靜了許久的內庭隻怕從此再不能像從前那樣了。沈莙頗感惆悵地覺得這些韶華正好的俏麗少女的人生便隨著一頂小轎被徹底改寫了,從此以後她們的榮辱與母家密不可分,她們的喜怒哀樂就這樣依附著君王的恩寵,錦衣玉食,勾心鬥角,大好年華都被埋沒在了宮中。
得封九嬪的三位妃嬪都成了一宮主位,淳於敏搬進了儲秀宮,陸歆住了雲晟台,蘇憶茹則居於西側萱梧館。其中淳於敏離皇帝的乾清宮最近,蘇憶茹倒比陸歆還要住得遠些,萱梧館位置偏僻,四周都是些婕妤美人同住的宮室。
沈莙心裡覺得姬潯還是很會算計的,淳於敏身份敏感,生得傾國傾城,母家算也得勢,有了莊妃和惠妃的幫襯,想不得寵也難。蘇憶茹心高氣傲,被蕭二拒婚之後進的宮,怕被彆人輕瞧了去,自然是要咬牙爭寵的,萬不肯被淳於敏壓著。如此一來蘇相府和廣恩侯府的立場也不得不隨著兩人在宮中的爭鬥而變化。
沈莙撇撇嘴,看底下已經再無妃嬪經過了,上前挽了秦湄的手,兩人有說有笑地回上陽宮去了。
新進妃嬪入宮,這天夜裡注定不是個平凡的夜晚,上陽宮的宮人內官成群,聚在一起討論著到底是那個妃嬪有能耐能在今晚把皇帝勾走。她們的這些八卦話題沈莙卻沒法參加,她隨著秦湄和慈姑一同伺候著慧妃往莊妃宮裡去了。
中宮之位懸空,因此這些初得冊封的禦嬪須得在進宮當日向二妃請安聽訓。沈莙原不想跟著去的,但是惠妃似乎是鐵了心想和她回到從前那樣的親密主仆關係,不由分說地將她也帶上了。
既來之則安之,沈莙到了莊妃的毓秀宮就一直垂著腦袋站在惠妃身後,隻用眼睛打量著屋內的情況,輕易不接話。
以淳於敏為首的禦嬪們規規矩矩地向二妃行了個禮,莊妃是大家之女,行為舉止無一不端莊淑雅,頗為和氣地叫這一屋子鶯鶯燕燕起了身。惠妃平日裡在人前的形象就是嬌憨聰敏的,一一問過了這些人的家世之後便和莊妃不住打趣,二妃和和氣氣地聊著天,反倒將那些低位妃嬪晾在了一旁。
沈莙心知這是宮中兩位老人在給這些新秀們一個下馬威,秦湄和慈姑則趁著這段時間仔細地觀察屋裡每個人的表情變化。沈莙閒著也是閒著,於是果斷加入了她們,好奇地打量著為首的淳於敏。
廣恩侯乃是軍侯世家,在京中與慕容將府並重,沈莙本以為淳於敏在將門長大,理應是與慕容淳一樣的爽利性子,可是定睛一看,實在是有些驚訝。在惠妃和莊妃的這番敲打之下,彆說趾高氣揚的蘇憶茹,就連屋裡的一些位分較低的美人尚且有些僵硬,可這位德嬪卻是一副溫柔淺笑的婉約模樣,規規矩矩地站著,仿佛沒有脾氣。
沈莙嘖嘖稱歎,心道彆的不說,單從她身上這份喜怒不形於色的隱忍就可知淳於敏處事的伶俐和心機。從麗妃到莊妃惠妃,再到此時的德嬪,沈莙也是不得不承認姬潯挑人的眼光之毒辣。
蘇憶茹自打一進裡間,第一個注意到的不是惠妃和莊妃,恰是站在角落裡麵無表情的沈莙。慕容淳和蕭楚瑜的婚期已定,國公府的彩禮抬上大街時她還在府門口遠遠地看了一眼。自從確定了自己必需要參加秀女擇選之後,她的心沒有一刻不在滴血。人前人後,丫頭貴女無一不在談論慕容淳和蕭二郎的郎才女貌以及情投意合,這些話就像是刀子一樣深深地刻在了她心裡。
作為蘇相最疼愛的嫡女,從小到大蘇憶茹要什麼就有什麼,身邊奉承的小姐們也是紮了堆,多少京中才俊希望成為她家的姻親。可是就在那次上元節燈會,蘇憶茹一眼就看到了燈火闌珊處淺笑題賦的蕭楚瑜,那樣的光彩奪目,霎時就叫她紅了臉。儘管後來也曾見過各方麵都更勝蕭二一籌的薛家六郎,可那天夜裡燈火照耀下的翩翩公子就像是烙在了她心間,誰都無法取代。蘇憶茹懷著最虔誠的情意一心期待著有一日蕭楚瑜會挑開自己頭上的紅蓋頭,可這一切卻都止於另一個用同樣眼神打量蕭郎的少女——慕容淳。
如今她受儘了他人嘲笑和白眼進了宮,過去的怨恨卻一刻也不曾放下,當日在聚靈莊裡頭眼前女官和慕容淳親密無間的樣子她到此時還記憶深刻。蘇憶茹咬咬牙,眼中的陰毒不加掩飾地直直落在沈莙臉上,她無法對付遠在宮外的慕容淳,可她作為位分不低的禦嬪,打壓算計區區一個內庭女官卻不是什麼難事。就像當初叫魏琴君不痛快一樣,她要讓慕容淳身邊親近的人都日日煎熬。
沈莙正在打量著淳於敏,在明顯感覺到一道不懷好意的目光膠著在自己身上之後便將視線移到了淳於敏後頭站著的蘇憶茹臉上,後者眼中的毒辣不善叫沈莙心裡一個激靈,她強忍了忍,皺著眉頭撤回了視線。
惠妃和莊妃瞧著火候差不多了,也沒再為難,裝作一副才反應過來屋子裡還站了這麼多人的樣子,正要遣散這些不耐煩的新秀時卻聽得外頭高良尖利的通傳聲:
“陛下駕到!”
沈莙頗為驚訝地挑了挑眉,一麵腹誹皇帝此時不在勤政殿辦公卻跑來這裡湊熱鬨,一麵則跟著其他人一起跪下迎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