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高不見章台路!
和沈莙儘量放柔的聲音不同,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薛京墨便失態地伸手攢住了她的肩膀,著急道:
“你不願意隻是因為這個嗎?我知道你是害怕我母親不喜,科考之後我自當出仕,即便將來侯府不願接納你,我也可以不去承爵,自行立府,無論如何是絕不會虧待於你的。”
沈莙看著認真而又焦慮的薛京墨,一時竟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從來沒有體驗過的男女之情,隻要稍一沾上便欲罷不能。自己的情況興許比他還要糟糕,薛京墨不過是苦於相思,苦於不能兩情相悅,苦於不能朝夕相對,而她卻是任由一點點的甜蜜,把自己之前所有的安穩都拋卻在腦後。
薛六從來事事稱心如意不曾有過挫敗,沒成想遇見了沈莙。沈莙從來沒心沒肺隻求安穩度日,沒成想遇見了姬潯。
綠水無憂,因風皺麵。青山不老,為雪白頭。
這兩句話沈莙從前從來不信,如今卻真有了現世報。
自己倒罷了,擁有的本就不多,已經是這樣爹不疼娘不愛了,再差些也無妨。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既然陷進了泥沼,掙紮無用。
可是薛六不一樣,父母疼惜,才華出眾,品貌無雙。他有自己的傲骨,有自己的胸懷和抱負,若是不出差錯,他將會有一個璀璨奪目的未來。
“承蒙你的一番錯愛,今夜既然有這樣的機會,我也有些話想要告訴你。”
薛京墨看著沈莙在長廊的燈火下朦朧而又美麗的臉龐,她眼裡的無儘柔光像是一潭布滿了氤氳薄霧的泉水,安撫著自己不安和憤懣的心。
“你日後定然還會遇見心儀的女子,她或許美麗,或許溫柔,但必然能與你相配,白頭偕老。隻一樣你卻要記得,不管那人是誰,你都不該為了她傷你父母的心。自你出生,京中無人不知撫遠侯和昌和公主待你的好,你是他們的獨子,他們算計誰也不會算計你,虧待誰也不會虧待你,勢要把這世上最好的都送到你麵前。毫不誇張的說,對他們而言,世間千萬人加在一起,也不如你一個重要。對於他們的心意,你即便不能完全認同,也要包容疼惜,決不能仗著他們的愛子之心隨意傷害他們,自行立府這樣的話在我聽來都頗覺寒心,何況是愛你如命的父母。你聰穎萬分,定能找到兩全的法子來說服父母體諒你的心,接受你心中偏愛的人。如今趁自己還沒有陷得太深,早早斷了對我的心思也是好事。隻因我心裡已有了愛慕之人,如你一般,知那相思苦楚。你的心意,我亦會永遠珍藏。短暫的悸動終究是無法長久的,若有一日,你遇到那個真正對的人,即便花前月下被歲月熬成了柴米油鹽,你的喜怒哀樂依然會被她牽動。我乃蜉蝣,隻能守住自己的朝夕旦暮,你是鴻鵠,誌在青雲。”
‘你是鴻鵠,誌在青雲’。
許多年後,薛京墨回想起這夜沈莙美得不真實的姿態,這八個字就像是烙印一般深刻於心。在這世上,自己第一個真心愛慕虔誠相待的人,美好若山間白雪,昭然若雲間旭日,就連傷人,都是千般小心萬般溫柔,儘管叫自己心裡難受,但難生後悔之意。
“你的那對耳環我會另找時間托人還給你的。”
薛京墨心裡又是苦澀又是欽佩,將手裡的傘遞給沈莙,啞聲道:
“留著吧,那原本就是為你挑的。”
說罷,提起衣擺,在沈莙驚異的眼神下慢慢走出了長廊,修長的身影最終隱沒在這微涼雨夜之中。
夜已深了,雨也漸漸停了,撫遠侯府的大門在‘吱呀’聲中被重重掩上。
一個年輕小廝在送自己公子回屋後又摸黑出了院子,直往主屋去了。
“她果真是這樣說的?”
主屋正堂裡此時正燃著燈燭,端坐於首位的正是昌和公主及其夫薛紀。
那小廝跪在屋子正中,老實答道:
“小的照夫人吩咐,一路上跟著公子和那位女官到了一處偏僻的長廊,那女官說的話皆被小的用紙筆記下,不會有錯。”
昌和公主的表情終於放鬆了,眼神也不似方才一般淩厲了。薛紀穿著中衣,端起一杯熱茶遞給了她,無奈道:
“我怎麼說的,咱們孩子最是守禮,能出什麼事,偏你不放心,竟還叫人偷偷跟著,若是讓商陸知道了,看他不找你鬨上一番!”
昌和公主接過那杯茶,複又伸手捶了自己丈夫一拳,沒好氣道:
“你平日裡從不管事,哪裡知道我的難處,咱們孩子都已經這麼大了,旁的侯府公子都有兒女了,偏他身上連個婚約都沒有,我哪能不急。你是不知道,前兒他的書童把他偷畫那沈姓女官的畫卷拿給我的時候我都快急死了,就怕他年輕不省事,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勾搭了去。”
薛紀歎了一口氣,好聲好氣地勸道:
“孩子大了,你不能什麼事都攢著不放,你方才也聽見了,你的威勢逼得他連自行立府這樣的心思都生出來了。幸而那個姓沈的女官隨她次兄沈菱,是個好的,知理明義,強過許多男兒郎,反倒替你勸了商陸。日後若見了人家,你也該好生對待,萬不要再想著要為難了。”
昌和公主被自己夫君這苦口婆心的樣子逗笑了,應聲道:
“我之前哪裡曉得這個沈姑娘的品性,隻當她和她那個妹妹一樣隻想著巴結攀高枝兒呢,她一個小小文官的庶女倒叫京墨惦記上了,我能不多想麼?如今知道她是個省事的,沒有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也沒攛掇著京墨把她娶進府裡,反倒是幫咱們說了一番心裡話,想來確實是沈家二郎教養出來的,是個懂規矩的聰明丫頭。若不是聽她話裡提起已經有了心儀之人,將來墨兒想立她為側室也未嘗不可。不過你說那沈家姑娘是個什麼眼神,咱們孩子差在哪了,都已經放下身段對她坦白心意了,她怎麼還能那樣輕易地就給拒絕了呢?”
當父母的自然是覺得自己的兒子千好萬好,沒有一絲缺點。沈莙答應了她覺得對方不三不四,勾引自己的兒子,可是對方堅定地拒絕了之後呢又嫌棄她沒有眼光不知輕重。
說罷,又想起了另一樁要緊事,對著那小廝問道:
“墨兒看起來可還好?”
年輕小廝略想了想,機靈地答道:
“回夫人,公子看起來有些失落,一回屋就自己鎖了門,也不怎麼聽勸。”
昌和公主急了,差點沒即刻收拾了自己去看薛京墨,還是薛紀攔下了她,
“行了行了,你這樣跑過去難道還能告訴他你派人跟著他?男兒家怎麼能連這點子挫折都不能承受,商陸第一次在這方麵開竅,傷心是難免的,你且由他去吧,隻不過他的婚事卻得緩一緩,現在提,他能和你擰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