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高不見章台路!
“這不是胡鬨是什麼?!罵你?我沒動手就已經很客氣了!姬潯是一身的好本事,旁人輕易奈何不得,可你不同,不過是凡俗肉胎而已,既不是料事如神又非刀槍不入,就這樣也敢跟著他到青茴館去?你真是要氣死我才肯罷休?”
沈菱難得如此失態,梗著脖子對沈莙一通臭罵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從前那個時時刻刻端著儒生架子的翩翩公子。
沈莙被他這樣一訓,頭垂得更低了,伸出手來怯怯地扯了扯沈菱的衣袖,小聲討饒道:
“我知道那裡危險,可是你在那裡,我能怎麼辦?若是就這樣老實留在宮裡等消息,到不了天亮我就得急瘋了……二哥彆生氣,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沈菱緊皺眉頭,看著低頭認錯的沈莙,心裡除了心疼還帶著對姬潯這個人的無邊怒氣。
“你和那個姓姬的到底怎麼回事?瘋了是不是?怎麼就一時豬油蒙了心和他攪在了一起?難道你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嗎?縱然他位列親王權傾朝野又怎麼樣,說到底他還是個心狠手辣的宦官,往日裡你恨不得和所有權貴劃清界限,怎麼就為著這麼個注定沒有好結果的人什麼都不顧了呢?”
沈莙心裡一直對她瞞著沈菱這件事覺得羞愧難當,沈菱不是旁人,為了沈莙的人生,他壓根不會像其他局外人一般顧及姬潯的身份,且他知道沈莙心裡最在乎最不能碰觸的底線是什麼,因而他說出來的話也是最一針見血不留情麵的。
姬潯如今可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無論他爬得有多高都無法改變他是個宦官不能延續香火的事實。沈莙跟了他,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賜做對食,頂著個親王王妃的頭號又怎麼樣,姬潯樹敵不少,接下來這個虛名所帶來的無止無休的危險和麻煩才是真的讓人頭疼。沈莙沒有楚鄢那樣一顆八麵玲瓏的聰明心,又是手無縛雞之力之力,麵對什麼危難就自然無法自保。她沒辦法擁有一個正常的女子該有的正常人生,沒有子嗣,沒有家世,後半生僅僅憑借姬潯一人的好惡生活,這將是一件多麼令人不安又沮喪的事。
沈菱知道自己這個妹妹縮在自己的世界裡久了,從不肯輕易現身人前麵對這些醃臢事,可是她一旦要和姬潯在一起,勾心鬥角陰謀算計就是難以避免的,這也直接戳中了她的軟肋。
沈莙知道沈菱是為自己好,也知道他說的都是些再現實不過的事情,可她迷茫了,腦海裡兜兜轉轉的全是姬潯對著自己淺笑的模樣。
她低著頭,沈菱也耐心地站在原地等著,他們彼此都知道,這短短片刻算不得什麼,因為它決定的將是沈莙日後的生活。
小院裡靜悄悄的,靜到隻能聽見風聲和沈莙略微急促的呼吸聲,良久,她抬起頭來,瞳孔漆黑發亮,像是隱蔽了萬千星辰,又像是將所有的光華都彙聚成了一枚閃爍的珍珠。
“哥哥,這麼多年了,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想要擁有些什麼……”
沈菱瞳孔驟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他心裡的火氣堆積到了一個極點,當即就想要開口把沈莙罵醒。
沈莙豈能不知道沈菱的脾氣,眼見著他豎起眉頭二話不說就整個人紮進了他懷裡,雙手死死箍著他,嘴裡不住道:
“二哥,你聽我說完,聽我說完好不好?”
沈菱幾次想要掙開沈莙的手都未果,自己又不能真的狠下心來使蠻力,一時又氣又急,深吸幾口氣,咬牙切齒道:
“好好好,你說你說,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個什麼花來!”
沈莙見沈菱退步,終於是鬆了口氣,心裡的熱度都快要漫出眼眶了。
“二哥,你還記得小時候同我要好的琴君姐姐麼?”
沈菱不知她是何意,沒好氣道:
“魏家的二小姐,如今的李府孫媳婦,是也不是?”
沈莙就著將頭埋在沈菱懷裡的姿勢點了點頭,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無限的惆悵與苦澀,
“琴君是怎樣標準的官家小姐,怎樣循規蹈矩的淑女典範,這些不用我提,二哥也都知道。當初她嫁入李陵侯府的時候京中所有人都說她與李元峰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兩人是天作之合,那迎嫁的炮仗熱鬨了半個京城。”
沈菱被她說的越來越糊塗,板起臉來道:
“你既羨慕這些,就更應該好好找個正經的官宦人家嫁了,他日姬潯興許能給你名義上的熱鬨風光,可是你們連正經夫妻都算不上!”
沈莙臉色發苦,複又搖了搖頭,心裡的悲涼在想到琴君時愈發被放大。
“是啊,當時多美好,連我都幾乎要相信了,相信琴君找到了個真正意義上的好姻緣,相信她最終會得到幸福,因為她是我所遇到的最美好溫婉的大家貴女。可是如今再看看她,過的那是什麼日子?李元峰三天兩頭往屋子裡抬人,她年初就生了個小公子,照大家的說法,她的生活再完美不過了,如今連下半生的倚仗都有了。可是二哥,你不知道她的苦處,府裡各處勢力傾軋,她忙得找不著頭,丈夫卻又從不憐惜,今兒去了西屋,明兒去了東屋,生下孩子之後身子就更差了。她還那樣年輕,卻已經失去了所有年少時光最明媚的天真活潑,如同老嫗一般,淡了情愛,枯守青燈,若不是有了個孩子,日子隻怕還要更難捱些。難道琴君沒有母家扶持嗎?難道她還不夠優秀出眾才名遠揚嗎?可是就連她這樣的女孩兒最終都過成了這樣,我的婚事還是由老爺太太做主的,將來嫁了人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沈莙抬起腦袋,仰望著沈菱,她的表情看起來茫然又無助,叫沈菱心裡也很是難受。
“二哥,我怕極了,怕極了自己會像琴君一樣或者將來比她還不如。若要我半點念想也不存,昏天黑地地嫁給一個自己見也沒見過的人,守住那幾房姬妾過日子,我不甘心,我不情願。姬潯是個心狠手辣的惡人,可他縱我容我,從沒對我耍過狠。他若是對我動了心,隻怕要麵對的麻煩比我還要多,他沒猶豫,真心待我,我喜歡他,所以不願意辜負他,叫他傷心。他叫我相信他,我就信他能護我周全。即便他不能與我一起養育兒女也無妨,總比隔三岔五往身邊收人要來得好些。臨了臨了,我們就相依為命。”
沈菱被沈莙這一番話弄得心煩意亂,他伸手摸了摸沈莙的頭,思緒仿佛飄到了彆的地方,煩躁之下隻問道:
“你這身上熏的什麼香,聞得我頭疼。”
沈莙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出了這麼句話,糊裡糊塗地答道:
“許是墜盒裡頭的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