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高不見章台路!
沈莙腦中嗡嗡作響,火氣上了頭,拖著自己帶來的大夫往床榻那邊走了幾步,咬牙指著那個正在號脈的人罵道:
“你算什麼庸醫!她既然還沒咽氣,你不好好診治便罷了,說什麼‘油儘燈枯’?!”
那大夫是宮外醫署最德高望重的老人,此時見一個年輕少女一來就在砸他的招牌,本想和她理論,可是一站起來對上對方的臉時卻有些膽怯。
沈莙臉色如同修羅煞星一樣可怕,她向前兩步,手伸到床帳邊上又頓了頓,儘力控製著不發抖才既將紗幔撩開了,然後倒吸一口涼氣,就連眼眶都瞬間紅了。
看到床上躺著的琴君時她才有些明白,慕容淳的‘彌留’和那大夫的‘油儘燈枯’究竟是為哪般。琴君往日裡顏色姣好勝過她和慕容淳,可此時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形色枯槁的人就連雙眼都布滿血絲。如此可怖的情景,若不是她躺在琴君的屋裡,沈莙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眼前的人是那個溫柔敦厚風姿綽約的魏琴君。
床上的人見沈莙來了,雙唇開開合合,眼中的混濁散去些許,漸漸有了一絲亮光。
沈莙強忍著不敢痛哭出聲,稍定了定神,回頭拽住自己帶來的那個大夫,幾近懇切地望著他道:
“你來!”
那大夫被她扯了一路,一把老骨頭都要散架了,此時對上沈莙把他當成救命稻草般的眼神,忍不住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坐在了床榻前的小墩上,先細細看了琴君的臉色,神情越發嚴肅起來。
沈莙的心跳聲如同密集的鼓點,看著那個老大夫沉著臉替琴君號脈,先前侯府裡請來的那一位站在一邊尷尬極了,又不能出聲打斷,心中確也害怕後來的這個人得出和自己不同的結論,因此猶豫了一會兒便悄悄地從旁邊退出了裡間。
慕容淳用手帕捂著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沈莙也一樣屏息等著,那老大夫號完脈,輕輕地將琴君的手放回了被子裡,站起身來便直對上沈莙急切得可怕的眼神。他沒有回應,先從自己的藥箱裡摸出一個小小的瓷瓶,遞給站在沈莙身邊的慕容淳,沉聲囑咐道:
“裡頭三枚藥丸,先取一丸兌酒化開喂她服下,假使一刻鐘內她沒有將藥嘔出,那麼可服下剩下兩枚。”
慕容淳雙手打顫,接過藥丸之後又哭又笑的,拔腿就往外頭取酒去了。沈莙不似慕容淳那般喜不自勝,她看著大夫沒有任何多餘表情的臉,心中的不安反倒更甚幾分。
“你隨我出來說話。”
老大夫衝著沈莙說了這麼一句便起身走到了外間,沈莙握了握拳頭,才發現指甲早已深陷進肉裡,痛覺都麻痹了,她看了一眼榻上強睜著眼睛望著自己的琴君,機械般地轉過頭往外間走。
“琴君她……怎麼樣了?”
老大夫見沈莙出來,臉色越發沉重起來,
“來之前雲公公曾囑咐我,旁的不說,絕不能刺激你。可我是醫者,斷沒有騙人的道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裡頭那位小姐毒深至骨,五臟俱已壞了,到了現在,即便是大羅神仙也留她不得!”
沈莙的心沉到穀底,感覺最後一絲力氣都從她身上抽離去了,即便這樣她還不願相信,強自掙紮著道:
“不會的,不會的,她若真有那麼嚴重,怎麼會撐到現在!您不是給了藥丸嗎?她有救的對不對?您救救她,救救她,她才二十歲,那樣年輕,底下還有一個尚在繈褓的孩子要照料,她不能死,她怎麼能死?!”
老大夫仿佛見慣了這樣的情景,除了在聽到那句‘那樣年輕’的時候有些悲憫,其它不管沈莙如何近似歇斯底裡他都不為所動。
“她原是撐不到現在的,起初那個大夫醫術雖不出挑,但是那句‘油儘燈枯’卻是沒錯。你也看到了她方才見到你來時的樣子,她撐著一口氣,隻不過在等你來罷了。我給的藥丸是吊命用的,假使她還能服用,可以再撐幾日,若是吐了出來,那麼至多還剩下半個時辰。”
沈莙渾身發涼,慕容淳跑進裡間的時候她還呆呆站在外頭,雙眼發澀,連眼淚都流不出來。裡頭有小丫頭的哭聲,另又有慕容淳的安撫聲,隔不多時便見她從裡間跑了出來。
“大夫,大夫!她將藥儘數吐出來了,現在應該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沈莙臉色煞白,再沒了力氣,那大夫半攙扶著她,歎了口氣,輕聲道:
“她在等你,趁她還有意識,進去看看她吧……”
沈莙反應過來,扶住嵐綏的手臂,踉蹌著往裡間去了。
裡頭丫頭們哭哭啼啼的樣子看起來格外紮眼,沈莙的臉色恐怖極了,厲聲將屋子裡的丫鬟婆子都罵了出去。
琴君果真在等她,明明沒有了力氣還衝她伸手。沈莙傷心悲愴,此時才有眼淚不停地湧出來,坐在床榻邊握住琴君的手,低頭靠在她的唇邊哽咽道:
“姐姐,我在這裡……”
琴君握著沈莙的手,使儘了渾身力氣才稍稍提高了自己的聲音,
“阿莙……我,我不中用了……到如今…我身邊也隻有你和阿淳能夠相信……阿淳衝動性子烈,有些話,我…隻敢對你說……”
沈莙泣不成聲,一旁的站著的慕容淳仿佛也意識到了什麼,整個人僵硬地站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床榻上的兩人。
“我癡了……傻了……會有今日皆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隻是霖兒,唯獨霖兒……阿莙,看在你我從小到大的情分上,有,有兩件事,你…你一定要答應我!”
沈莙感覺自己握住的那隻手此時才有些力度,緊緊攢著她,讓人的心漸漸下沉。
“你說,我答應你。”
琴君這才緩了勁,脫力一般地盯著沈莙,
“我去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霖兒留在這府上……他們,我不相信他們,不相信這府裡任何一個……你答應我,將霖兒帶出侯府,護他周全…我感念你的恩德,來世做牛做馬來報答你。我的櫃子裡有四個盒子……其中三個分彆,分彆是給你阿淳,和霖兒的……另有一個檀木的……你將裡頭書信燒掉,其餘東西,都,都還給他……告訴他,我不恨他,萬般皆是我錯付……可我,也永遠不會原諒他……鑰匙,在我身上……”
沈莙一字一句地聽著,哽咽著說不出話來。琴君看著沈莙,說完了之後仿佛是放下了心來,整個人的精神都渙散了,她看著床板,神情呆滯,嘴中不斷喃喃道:
“你說過帶我走的,你說過的……騙我……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