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高不見章台路!
沈莙對姬桓這個人的了解不多,大都還是通過旁人的形容。裴榕並不縝密,可他走出的每一步妙棋都是姬桓在背後操控的,蘇相其實並沒有什麼出眾的城府,可是因著有他做靠山卻能在京城一時炙手可熱。他常年居於南境,裴家楚門亦是南方聲名赫赫的望族,可是卻都受製於他。雲南郡遠離北方政治中心,可是姬桓卻能在千裡之外做到和姬潯分庭抗禮。毫無疑問,他甚至將自己擁有絕對控製權的益州變成了另一個權力中心。沈莙見識過姬潯的深不可測,見識過楚鄢的聰慧無雙,可是想起姬桓時心裡卻還是忍不住直打突,此人意在天下,一方王侯根本滿足不了他的野心。而以他此時和姬潯的實力,一旦興兵,必然生靈塗炭。而自己……根本不知道此人命裴榕把她帶到雲南郡究竟是為了什麼……
姬潯,姬桓,南境,京城,裴家,楚門……沈莙隻要一想起這些個錯綜複雜的關係,腦袋就像是要炸開一樣。她一個升鬥小民,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和這些事情牽
扯到一起的!
月兮被沈莙拿頭去撞馬車壁的舉動下了一跳,還以為是她毒發了,伸手要為她號脈時卻被沈莙阻止了。她長籲短歎,有力無氣道:
“我沒事。”
月兮從來都覺得沈莙很奇怪,經此一事之後便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了。事實上沈莙此時是忐忑的,她們到了臨海郡,也就是進入了揚州地界兒,這一塊兒幾乎是南詔王的一個附屬國,除非姬桓點頭,就連裴家的交州,楚門的荊州也不敢指派一兵一卒進入揚州。姬桓用兵強馬壯的益州和繁榮昌盛的揚州將楚門和裴家夾在中間,輕易使他們動彈不得。沈莙對這個地方很是悲觀,她也不敢在揚州整什麼妖蛾子,此刻的忐忑全是為著裴榕的路線。如果經過揚州和荊州到達益州雲南郡,路途要短一些,自然是最佳選擇。這也是沈莙所希望的,方便她見機行事。畢竟那是楚門地界兒,裴榕行動起來難免束手束腳。可是若是經過他自個兒的交州往雲南郡去,雖然要繞些路,但是難保裴榕不會為了安全穩妥而選擇往自己的地盤過,到那時可就難辦了,她離楚鄢越遠,靠那玉牌求救的可能性就越小。
陸路的行進就在沈莙的憂慮下進行,基本的規律就是在飛馳的馬車上被顛到即便在平地上也會想吐,夜間到一處驛站,被關進房門休息一夜,洗洗風塵,然後第二日繼續疾馳。有三四夜沒能找到合適的驛站,連夜趕路,就連休息都在顛簸的馬車上,隔日馬累壞了就換下。沈莙從未出過遠門,先前在畫舫上雖然悶,但是食物住處應有儘有,除非海麵起大風,否則根本感覺不到什麼趕路的艱辛。而此時換了馬車就不一樣了,裴榕雖然沒按行軍速度來要求,可那也夠嗆,沈莙撐了幾日便癱了,幾乎一下馬車就吐,吃也吃不進,睡也睡不好,加上身上劇毒的折磨,慢慢的竟連站也站不穩了。
裴榕擔心沈莙會被折騰死,漸漸放緩了前進速度,那個船上的大夫更是一日幾趟地往她車上跑。月兮等人也不是裴榕那般的軍人,尋常男子如李崇都麵如土色,一眾丫鬟婆子更是哼哼唧唧。沈莙還算幸運,到底對裴榕有些用處,改善了休息和膳食之後又有補藥調養,慢慢也就恢複了精神,倒是一路上有幾個丫鬟堅持不住便被拋下了。
這樣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直到一天夜間沈莙被人從馬車上扶進驛站時瞥見了驛站門口所立的石碑,上頭所刻的‘龍南’二個字儘顯滄桑。她們終於到了揚州邊上的最後一個郡——廬陵郡。
沈莙的心被徒然提起,因為接下來的行進方向將覺得她的未來,繼續前進是荊州,轉彎向南是交州。
她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就因為心裡記掛著這件事,就連夢裡都夢見自己被兩個方向的兩隻手拉扯。而深夜時候,裴榕房裡的燈火更是通亮,他端著地圖坐在椅子上皺眉,身旁的桌子上還擺著一封拆開的書信。李崇進門時看到一個長相陌生的年輕軍官站在裴榕跟前,心中猜到此人必然是裴榕在裴家軍中可以派遣的屬兵。
李崇進來之後裴榕也不曾將視線從地圖上挪開,他一直緊蹙著眉頭,仿佛在做什麼思想掙紮,約莫沉默了半刻鐘才像是終於做出決定一般呼了口氣,抬頭對著等得不耐煩的李崇吩咐道:
“叫底下人去添置一些路上要用的東西,明日趕路,徑直往桂陽郡去。”
李崇以為自己聽岔了,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
“原來不是定的往交州過嗎?桂陽郡乃是荊州地界,若是往那裡經過,如何繞得開零陵郡和武陵郡?”
裴榕放下地圖,臉色看起來很嚴肅,半點沒有說著玩的意思,
“不需要繞路,往桂陽郡經過原就是為了能在零陵郡和武陵郡停留。”
李崇聽到這話之後再也維持不了原來的鎮定了,他拉下臉來,仿佛在這樁事上無論如何也不能妥協一般開口道:
“你瘋了!武陵郡那是什麼地方,兵荒馬亂流寇橫行,從來無論經商還是過路隻有繞著走的份兒,哪有主動去送死的!零陵郡和武陵郡相鄰,受其影響,如今也亂得很,我們人生地不熟的,那又是楚門的地盤,你們裴家軍使不上力,就這麼冒然闖進去出點什麼事簡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況且我們還運了二十幾車貨物,那些流寇就靠這些過活,哪裡能讓我們好過!裴將軍我不管你是為的私事還是公事,總之我接到的命令是把沈莙那丫頭平安帶到雲南郡,這樣的險我不會隨你去冒,也不能隨你去冒,若是性命都保不住,那些被許諾的好處有什麼用!我底下看貨的人隨我出門,更不能讓他們去送死,若將軍執意要往荊州過,那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們來得痛快些!”
裴榕沒料到李崇在大事上竟這般堅持,雖然有些驚訝,但心裡卻越發肯定自己的決定。
“武陵郡的現狀雖是裴家和南詔王有意造成的,可如今事態已經失去了控製。造成武陵郡內混亂的那些流寇胃口越來越大,他們被養肥了便開始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楚門已經查明,他們勾結的乃是西邊的夷族,侵占中原土地和財富,勢力已經開始往零陵郡蔓延,挑起的紛爭和各城之間戰爭越來越多。被威脅的不僅是荊州人民,益州交州亦受到了威脅。南詔王,楚門和我裴家達成共識,將西駐的裴胤調往武陵郡鎮壓動亂。他遣人傳信給我,問我是否有意願前去幫忙。這事兒我並不是在和你商量,夷族侵入中原,即便是小支部落也不可輕視。你若是不想往那裡去也可,明日可取通關文書,往交州運貨,不過沈莙得跟著我的隊伍走。”
這是李崇第一次覺得裴榕是個血氣方剛的中郎將,武陵郡危險異常,他又有正當的由頭拒絕裴胤的相邀,可是他幾經思慮還是決定冒著凶險前去相助,這無關家族利益和權力爭鬥,隻是他自己的一腔護國熱血罷了。可是即便是這樣,李崇心中的不安還是勝過欽佩,
“我此番北上,為的就是將沈莙送到雲南郡,運送貨物是次要的。武陵郡凶險,本就是個虎狼窩,她一介女流,保不齊就會出事,為何不讓她和我一同往交州過,那樣不是穩妥許多嗎?”
裴榕冷哼一聲,似有些嘲諷,
“李崇,你實在是小瞧了你這外甥女了,彆說我不放心讓你看著她,即便你沒有二心,她那盤盤彎彎的心思也足以讓我難以安心叫她離開我的視線。她的本事大著呢,若是跟著你走,隻怕還沒到益州邊上人就丟了。你也不必在我跟前虛情假意,若是你真的心疼她,早就把人接到南邊來了,此時擔心她的安危大可不必。”
李崇被他一頓搶白,臉色有些難看,他雙掌握拳,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