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高不見章台路!
“你說,是不是很巧?你與家中同輩皆從草字,而我與姬莯這一輩也從草木二字。天南地北相差甚遠,偏偏冥冥之中就是該有牽連的。”
姬桓突然說起這麼句話,沒頭沒腦的,沈莙卻真的覺得深有所感。
他沒有打停,稍稍頓了一會兒便麵露嘲諷道:
“祖父自來偏心二叔一家,自姬莯出生便一心疼愛他一個。你的眼光不錯,當年的姬莯名聲又何時比如今的楚鄢小過,光華之貌,天資聰穎,少年奇才,風頭豈是如今薛六蕭二那等俗物可比的。老頭子喜歡地不得了,每每和外人聊起姬莯都是神色自得。那時候的南境,無人知道什麼楚門裴家之後,世人都隻言姬莯之才,姬莯之貌。他性子乖僻,孤傲冷漠,最難相處,不喜旁人靠近,不喜與人交談,目無下塵,隻一心學武習文。而我,處處小心謹慎如履薄冰,需得事事得體,笑臉逢人才可免去被祖父挑刺。可你道如何,人人都對他讚不絕口,說他一身風骨,矜傲肖似祖父,而我卻隻是一個曲意逢迎的陪襯而已。我父母在府上不得人心,每每都在夾縫中求得片刻安寧,姬莯是天之驕子,而我卻如瘠地之泥。”
祖父偏心,府中下人和親族皆是踩高捧低之徒,時時留意處處留心才能看人臉色勉強生存,這種感覺沈莙不是不知道。可是沈家不是南詔王府,王氏和肖姨娘那些手段放到南詔王府還不夠當做談資,她尚有沈菱,而姬桓卻無人可以依靠。
沈莙神情複雜地看著他,眼前之人害死了姬潯的父母和所有親近的人,毀了姬潯的生活,讓‘姬莯’這個名字隻能存在於族譜之中。他給了姬潯仇恨,一手造就了如今這個暴佞恣睢心狠手辣的‘九千歲’。這兩人互相影響,互相成就,互相傷害,互相怨恨。沈莙因為姬潯當年的遭遇而心中難受,可是即便她再心疼也無法感同身受,無法像姬潯一樣對姬桓欲殺之而後快。眼前人如今的模樣和她七歲那年的不忿如出一轍,幸運的是,沈莙有沈菱這個將她從懸崖邊拉回來的人,而姬桓卻頭也不回地踏入了嫉恨和怨懣的萬丈深淵。
沈莙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微微歎息道:
“你幼年過得辛苦,我明白,可是這不能成為殺戮的理由。”
姬桓冷笑一聲,眼神越發冰冷,
“你明白?你明白什麼?你在沈家所遭受的那點子罪與我在這諾大王府生存下來所承受的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我方才說的於我所經曆的不足萬一!如今南境誰敢再提姬莯的名字,誰敢再提起祖父當年的偏頗,人人都裝作忘記了之前的所有事。這十多年來,那些曾經奉承二叔一家,羞辱於我,給我臉色看的在熙平二十三年之後都換了一副嘴臉,而我即便知道他們醜惡的麵目卻還是依舊要和他們盤旋。若不是我提起,你又如何能從曲曲幾個名字看出我當年所遭受的一切?”
這是姬桓自當上這個南詔王以來的第一次爆發,他從不與人說起自己幼年的經曆,總是笑著,運籌帷幄鎮定自若,讓人忘記了他從前是多麼的小心翼翼,受儘白眼。人們畏懼他的手段權勢,不敢將陳年舊事搬上明麵兒,而姬桓也厭惡將自己任何脆弱的一麵現於人前。許是因為這本族譜勾起了往事,許是因為沈莙的話讓他出奇的憤怒,他第一次以一種外露的方式將一切發泄了出來。沈莙的雙目溫脈如同清泉,朦朦朧朧,氤氳柔和,似乎能容納一切承載著怒火扔下的石子,漣漪蕩漾開之後便逐漸恢複平靜,平息他人心中的憤懣。
“耀靈,燕綏,你們的表字。”
姬桓的怒氣漸漸平息,卻還是沒能跟上沈莙的節奏,
“你說什麼?”
沈莙歎了一口氣,此時的姬桓就像一把危險的利刃,但凡她有半點把握不好都會傷人傷己。他需要發泄,需要撒氣,而且這是沈莙唯一一次心甘情願地成為彆人發泄的對象。因為若是她不願意承受這番盛怒,那麼後果可能要比姬桓發一次脾氣要嚴重得多。
“單從你和姬莯的表字來看,一切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沈莙雙眼稍稍眯起時如同彎彎兩道月牙,嫮目宜笑。姬桓靜靜看著她如畫的眉眼,嗤笑一聲道:
“願聞其詳。”
沈莙咬了咬下唇,像是要做足準備一般深呼吸幾下才對姬桓娓娓道來,
“姬莯之表字耀靈,古書釋為旭日,‘耀靈曄而西征’,因此又意為帝王。汝之表字燕綏,為宴會飲樂美妙之意,‘君子有酒,嘉賓式燕綏之’。姬莯是為帝王,你卻是宴飲之樂,足見當年姬孚之偏心。”
姬桓臉上的嗤笑之意斂去,剩下的卻是風雨欲來的陰霾之色。他抽過那本族譜,盯著上頭他與姬莯的表字看了許久,最終大笑出聲,
“原是從一出生便注定了的,枉我癡心妄想多年,以為老頭子喜歡他隻是因為他才智出眾而已,以為隻要我足夠優秀,有朝一日也會得到那根本不存在的認同,嗬,蠢頓不堪,蠢頓不堪!”
“姬孚當年或許不了解姬莯,取的表字從來都不適合他,可是陰差陽錯,你的表字卻是再合適不過。”
沈莙輕飄飄的一句話成功地激怒了本就已經處於盛怒邊緣的姬桓,後者向前兩步,表情陰鷙,伸手扣住了她的咽喉,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沈莙皺起眉頭,伸手扯著姬桓鐵箍一般的右手。什麼毛病,這些習武之人一個個的都喜歡掐人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