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高不見章台路!
在場的人,沈莙,楚鄢,姬桓,陸鐸,裴榕,多多少少都和南北之爭有牽連,唯獨裴胤卻是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他不像裴榕那般謀求下任家主之位,對於黨爭不甚在意,也因此他才能真正以旁觀者的身份處於這劍弩拔張的氣氛中。
自那日從姬桓口中得知了沈莙同姬潯的關係,裴胤早已對她有鄙夷之心,且他沒什麼城府,心裡藏不住事,厭惡一個人就自然而然地想看那人窘迫為難的狼狽樣子,這才風風火火地一路跟了來看好戲。
隻是這一回他注定要失望了,楚鄢到的那天裴胤與沈莙第一次見麵,那時候沈莙的每一絲情緒都是毫無保留地外露的,也正因為這樣裴胤才會覺得此時她應當有同樣鮮明的反應。
他並不理會一屋子的人,單單隻盯著沈莙一人的表情看。可是打量了好一會兒他卻不得不懊惱地承認這女人今天的模樣和第一次見麵時簡直判若兩人。她神情鎮定自若,難辨喜怒,再怎麼仔細看都看不出絲毫端倪。
事實上沈莙聽了姬桓的話怎麼可能不震驚不忐忑,隻她之前早有心理準備,即便這一刻來得突然也能用自己最有把握的‘麵無表情’來掩蓋片刻內心的不安。等充分接受消化了姬桓的重磅炸彈才換上一副稍顯驚訝的表情挑眉道:
“王爺這是說的什麼話?好端端的跑來鏡花台,卻淨說些我聽不明白的東西。姬潯才從京城啟程多久,即便再快,算算日子也隻能到揚州而已,怎麼突然就要戒嚴雲南郡了,還要搜人?”
姬桓對她的回應倒是一點也不驚訝,他放緩了表情來回踱著步,眼神有種要直達沈莙心底的銳利之感,
“我不想和你計較這個,即便你早已知道這事此時也必然和我裝蒜,今日來隻當是我先給你個心理準備,免得見到姬潯的時候‘驚喜’過了頭。”
沈莙強自按下想要和姬桓強嘴的衝動,隻將一旁桌上的涼茶端起來低頭含了一口。
這本是一場對峙的戲碼,可是看起來真正意在對峙的卻隻有姬桓和沈莙二人而已。陸鐸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裴胤原是為著看沈莙出醜而來的,目的沒有達到便有些意興闌珊,就連原本衝動的裴榕也悶不吭聲地靜靜觀察著局勢。
就在這出戲快要唱不下去時,楚鄢卻適時地開口了。到底是姬桓姬潯都不曾小看過的人,一開口便隻戳這整件事真正的重點,
“王爺將雲南郡戒嚴,想要搜出瑞王來,興許將‘搜’這個字眼用在一個朝廷欽派的親王身上並不合適,不過既然王爺都已經這麼說了那麼請容我多問一句,搜到了如何?沒搜到又如何?”
相比起沈莙努力支撐的鎮定模樣,楚鄢原本就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個中高手,他那雲淡風輕的神色才是真正自然得讓人迷惑。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搜到了怎樣?自然是將人置於死地。搜不到那也好說,戒嚴不鬆,截殺繼續,隻是姬潯再要在姬桓眼皮子底下動什麼手腳可就難了。
楚鄢將這話問得冠冕堂皇,姬桓自然不能把這一顯而易見的答案說出來,他痞氣十足地勾起嘴角,眼神卻冷漠陰鷙,
“先生有何見教?”
楚鄢在開口之前便給過沈莙暗示的眼神,憑借著二人詭異的默契,後者自然是明白了他的用意,靜下心來由楚鄢開口和姬桓正麵交鋒。
“王爺跟前怎敢說‘見教’一詞,隻是有些問題卻是不得不擺到明麵兒上來的。若是王爺心中的懷疑早些拍板一切倒真的順利了,把雲南郡翻個底朝天總能證實所想是否正確的。隻是偏偏就遲了那麼一步,如今卻有些施展不開手腳了。”
楚鄢的話聽著像沒什麼實際意義,總之裴家那兩兄弟和沈莙都是一頭霧水,好在和他對話的也是個千載難逢的聰明人,輕而易舉地便明白了話中涵義,斂去了笑意認真道:
“願聞其詳。”
楚鄢對著自己右側的八仙椅比了個‘請’的姿勢,姬桓自然不會和他客氣,將衣擺一撩便坐下了。
“雲南郡乃是益州的政治經濟中心,一旦戒嚴本就是一件大事,不出半日,上至京城下至荊州以南所有州牧都將得到這個消息。這裡是王爺的地盤,戒嚴也沒什麼大不了,隻不過搜人就有些過了。官兵要搜查就必要有畫像,並非我小題大做,雲南郡駐兵每隊一張瑞王的畫像,滿城地搜查,這事兒在旁人看來可有些古怪。況且瑞王那容貌鮮有畫師能夠傳神刻畫,再來南邊見過瑞王的畫師有是沒有還難說。有些事也不需要我明說,曆來官差憑畫像捉拿犯人,最後總能搜出許多長相肖似的人來,王爺聽到這裡自然就該明白我所言畫像最大的不妥在哪裡了。有些秘密似乎在瑞王和王爺之間也難得地能夠達成共識,若是叫有心人從這裡下手深究下去隻怕對王爺來說也有些麻煩。南詔王在雲南郡命人拿著畫像搜查瑞王,這件事若這要進行,必然鬨得人儘皆知。若是瑞王真在揚州倒還好些,不過是鬨了個大笑話,還沒什麼損失可言。可要真叫王爺猜中了,人在雲南郡,那麼揚州奉旨南下的人馬一得到雲南郡搜查的消息就難免要想出些應對之策。他們好巧不巧,此時偏就到了揚州,不比這裡,到底離得遠了些,揚州有沒有益州的駐軍,王爺也是鞭長莫及,南下隊伍可都是兩廠和兵部精英,再加上揚州以北的徐州曆來偏向瑞王,到時可彆弄巧成拙,逼得他們對揚州下手,鬨到最後兩敗俱傷。”
哇靠,沈莙此時恨不能給楚鄢跪下了,果真人與人之間還是有差距的,他說的這些沈莙壓根就沒有留意,更不知道能牽出這麼多利害關係來。
姬桓沒有沈莙那副土包子的樣子,但也並不是完全不為所動,他眼中閃爍著懷疑和不信任,表麵上卻客客氣氣地問道:
“先生有什麼高見儘可直說。”
快!不要大意地繼續說服他吧!沈莙有些激動地握緊了拳頭,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楚鄢身上。不想後者並沒有像她所期待的那樣乘勝追擊,反倒一臉淡漠道:
“王爺和瑞王都與我無故,隻要二位相爭不累及荊州即可,說到底這事兒也隻是有些隱患而已,因到了王爺地界兒所以所說兩句,實則對荊州影響不大,因此王爺也不該指望我為你出謀劃策,平白無故地得罪了瑞王。”
若是楚鄢接著說下去倒也好辦,姬桓自能清楚地辨彆他有幾分可信,可是他偏偏就在這裡停住了腳步,分寸拿捏得巧妙,往後一步沒有效果,往前一步則難以使人信服。
姬桓皺眉打量著楚鄢的神情,卻無法從他無懈可擊的麵具中看出一絲破綻來。
裴胤原就佩服楚鄢的本事,見他表明中立態度,不願涉及黨爭,心裡就更生敬意了,也不再小心眼地和沈莙過不去,隻一心想著楚鄢在平亂時所顯現出來的一身分析戰局的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