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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沐珩回到書房,趕車的暗衛在門口回稟,
“屬下將少夫人送去了城陽醫館。”
裴沐珩輕輕嗯了一聲,隻當徐雲棲有要緊的親友患病,並不曾多想,也沒有多問,他心裡裝著更重要的事,
“去請父王過來。”
酉時末,鵝毛大雪嗡嗡地往下落,不消片刻,書房外的庭院已覆上一層薄雪。
裴沐珩低磁的嗓音隔著琉璃窗緩緩傳來,“已查出通州知府陳明山,暗中將發黴的糧食送入糧倉,將新運的漕糧替換出,流入市麵。”
熙王坐在南窗炕頭,雙腿盤在炕上,手中捏著一方小印皺眉問,“那些黴糧哪裡來的”
裴沐珩修長的身影立在桌案前,眸光漆黑深長,“通州當地糧莊,牽涉的糧莊有十幾家,目標太分散,劉越身負皇命查案,被人盯得緊,不方便施展拳腳,我已遣人暗中助他。”
話落他唇角微微一掀,露出一絲嘲諷,“陳明山以極低的價格將黴糧購入糧倉,再高價將漕糧售給當地糧莊,從中賺取巨額差價,那些糧莊掌櫃一來討好了當地父母官,二來呢,也減少一部分損失,兩廂皆得了好處,是以瞞的死死的。”
熙王出身軍旅,曾是戰場上號令三軍的主帥,平日深受缺糧短銀的痛苦,最見不得朝中鼠蟻乾些偷雞摸狗的勾當,聽了這番話臉色發黑,“隻要是人做的,便能尋到蛛絲馬跡,珩兒,務必將此案查清楚,給前線將士一個交代。”
裴沐珩目光複雜看向他,盯了他一會兒,無奈問,“父皇當真以為陳明山有膽子在京畿要地做這等欺君罔上之事”
熙王參悟片刻,心裡頓時透亮,旋即眉頭皺死,重重拍了拍小案,
“這些雜碎”
“大兀鐵騎在城下耀武揚威,邊關十四州百姓水深火熱,他們卻隻顧窩裡鬥”
裴沐珩似乎不屑聽這些發牢騷的話,隻道,“陛下年事已高,恐也就這兩年了,底下人動作多也尋常。”
熙王問道,“你覺得是誰”
薄光打在裴沐珩棱角分明的側臉,拖出一片殘影,他深邃的雙眸幽微難辨,“我覺得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拿出證據來,年關將近,六部轉如陀螺,通州的事恐慢慢淡出朝野”
熙王不待他說完,急道,“那可不行,必須將此案昭然天下,以儆效尤,絕不許寒邊關將士的心。”
裴沐珩修長手指輕輕搭在桌案,語氣無波無瀾,“既如此,我便投石問路。”
“你打算怎麼做”
寒氣從窗縫裡滋滋往裡冒,沁入裴沐珩的雙眸,他語氣卻是清緩溫沉的,“冒其中一糧莊之名,指認陳明山欺壓商戶攫取利潤,來京城敲登聞鼓,登聞鼓一響,天下皆知,這個案子誰也蓋不住了”
熙王深吸一口氣,擔憂地看著兒子,裴沐珩那張清雋的臉始終沒有什麼表情,甚至還沁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慵懶悠閒,
“珩兒,熙王府在朝中沒有奧援,此事你務必手腳乾淨,決不能叫人查到咱們頭上來,你曉得,你皇祖父不待見我,一點風吹草動,為父便是萬劫不複之地。”
裴沐珩被這話挑起了一些情緒,語含嘲諷道,“朝中十幾個皇子,哪個都比咱們熙王府有權有勢,東宮那位懷疑到誰頭上都不會是你我”
話落,他目光灼灼盯著熙王,“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您被皇祖父所厭棄您還不肯說嗎”
裴沐珩自出生,便知皇帝十幾個兒子當中,最不待見熙王,即便熙王勇猛善戰,為大晉立下汗馬功勞,皇帝依舊對他不鹹不淡,是以朝中大臣紛紛站隊,卻無人來燒熙王府的冷灶。
後來直到裴沐珩嶄露頭角,入了皇帝的眼,熙王府處境方有改善,可也好不了多少,裴沐珩不死心,暗中查其淵源,卻發現早在熙王十歲那年便得罪了皇帝,是何緣故,至今無人知曉。
三十年前,一個十歲的少年能犯什麼事,讓一代帝王含恨至今
裴沐珩眼看一貫豪氣乾雲的父親麵色慢慢變得頹然卻始終一言不發,他失望地歎了一聲。
燭火呲呲作響,書房內沉默了好一陣,許久,熙王抬起眸,看著兒子訕笑,“珩兒,是為父連累了你。”
如果不是他,皇帝也不會為了防著熙王府,而隨意給裴沐珩指一門不起眼的婚事。
皇帝欣賞裴沐珩,卻是要他做純臣。
熙王怕兒子生出妄念,勸道,“你才華出眾,深受皇帝器重,不管是太子還是秦王,都想拉攏你,將來你必是一代乾臣”
裴沐珩聽了這話,麵色沒有半分反應,“時辰不早,父王回去歇著吧。”
他親自將父親送出院門,又折回書房,立在廊廡下久久沒有進屋。
寒風穿過樹林,發出颼颼的嘯聲,仿佛是暗沉天際下的一絲孤鳴。
黃維提著一盞琉璃風燈,躬身立在他身側,勸道,“主兒,風大,您進去吧”
裴沐珩一動不動立在廊柱側,攬了攬寬袖,露出一截乾淨有力的手臂,伸出來去接那大片大片的雪花,雪朵觸手即化,寒意慢慢沁入掌心,他自巋然不動。
黃維眼睜睜看著他手臂慢慢凍得發白,急道,“大雪漫天而落,您屈屈一臂,如何橫臂擋車”
裴沐珩一手負後,反而將手臂抬得更高,眼底的銳芒似要劃破頭頂那片陰霾。
他偏要扭轉乾坤。
大雪連著下了三日,直到臘月初一方放晴。
每月初一十五當去錦和堂請安,徐雲棲也不例外,裴沐珩上回既然替她張目,她也得有個態度,不管熙王妃見不見她,今日她得去一趟錦和堂,以儘禮數。
這一次倒是出乎徐雲棲意外,王妃身邊的郝嬤嬤笑盈盈將她請了進去,跨入東次間時,大嫂謝氏與二嫂李氏也在,徐雲棲來的晚了一些,便在末端為熙王妃請安。
熙王妃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淺淺嗯了一聲,後來見徐雲棲站著不動,又道,“坐吧。”
徐雲棲坐在李氏下方。
謝氏拿著一手賬目正在討熙王妃示下,李氏便回過眸來與徐雲棲說悄悄話,
“我真是羨慕三弟妹,三弟在王妃跟前為你說話的事都傳開了,瞧,咱們出府一趟不容易,你卻是來去自由,說到底,還得是男人能乾。”
徐雲棲自然聽出李氏話裡話外的酸氣,她無意於跟任何人結怨,也不屑於與她們逞口舌之快,她語氣和軟,
“實在是我娘親前段時日身子不適,我十分擔憂,遂出了幾次門,往後也會注意,當然,若二嫂平日有需要捎帶的,可以告訴我,我順路時便可幫你捎回來。”
李氏神色一亮,方才那點妒忌化為喜色,“果真”
熙王妃將老大老二壓的死死的,連著她們這些做媳婦的也討不到好。
徐雲棲笑著點頭。
李氏再一次打量徐雲棲,徐雲棲麵上總是笑吟吟的,很好欺負的模樣,
還真是個傻子,她在酸她她都不知道。
李氏有一種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反而沒了興致,索性親昵地挽著徐雲棲的胳膊,“成,那下回你出門,知會我一聲。”
關係無形就拉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