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吳霸王白展堂!
恩仇一死儘數消,隻是看著韓當將軍年逾五十的背影,難免心中有三分淒涼之感。
白發人送黑發人,自古大憾。
更何況還是韓義公親手所殺,這落地的人頭與轟然倒下的屍身,不光倒在孫家軍麵前,也砸在了眾人心中。
韓義公這下死手的一刀,便是劈下了一道軍法。
劈開了一筆人情。
軍中再大,打不過幾位老將軍,韓義公麵對作亂的親子仍是如此手筆,從此之後但凡那些想要憑關係論輩分的小後輩,若再想在軍中仰仗著父輩的榮耀狐假虎威,也得掂掂斤兩——有幾顆腦袋夠砍的。
尹坦是韓當部下,平日軍營之中,對韓老將軍隻有敬重信服,如今鬨了這麼一遭醜事,本也是一時氣急,想要為自己的娘子討份公道。
沒想到,韓義公竟然有這般英雄氣節,一時間胸中那團怒火都化作了欽佩。
“將韓公獨子韓綜厚葬了吧。”白展堂轉頭對尹坦安撫幾句,正要轉身追韓當將軍,被程普將軍攔下。
“主公啊,還是讓義公自己先靜一靜吧,這時候咱們誰都彆打擾他。”
白展堂回身看著麵前一片狼藉。
他失一尾鮮鱸魚,韓公死一浪蕩子。
後者歎其子軍前放肆,殊不知前者也是。
白展堂在柴房前蹲了許久,身旁兵士行色匆匆,大多散去,最後隻剩下周公瑾。
“兄長後悔了?”周公瑾低頭問道。
夜風習習,白展堂輕輕搖頭,“我隻是覺得奇了,韓當將軍之子韓綜本不該這個時候死的。”
想起前世聽書《三國演義》,那唾沫星子橫飛的說書先生提起浪蕩子韓綜在孫權出征石陽時,在任對良家不軌,後投奔魏國。
白展堂隻覺得奇了,他這一遭一睜眼就成了孫策,本以為自己可以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直到在橫江陣前,殺樊能之時,方才覺得每踏出一步,都是有跡可循,可偏偏現在又多了個不該死去的浪蕩短命人。
一時之間心中感慨萬千,或許活在這人吃人的世道上,本就該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一條隻有他白展堂能走出來的路。
想那韓綜如果不死,在魏被拜為廣陽侯,數次犯邊吳國,孫權恨他恨得咬牙切齒。
如今先死了,貌似倒也不是一件壞事,隻是想起那位天生膂力過人,更有騎射堪稱一絕的老將軍,總覺得脫開法理,的確少了些人情。
白展堂仰頭望天歎息一聲,“不想了,走吧回家去,我娘還在等著咱們回去吃飯呢。”
周公瑾應聲跟在白展堂身後入了府門,闔府上下,精心打理翻修後,已然看不出先前劉繇府門的影子。
吳夫人治家還是有一手的,早些年爹娘早亡,帶著弟弟吳景相依為命,姐弟倆靠著族中接濟過活,雖說不上多好,但有一雙巧手作羹湯,總也讓年幼的吳景不至於瘦成皮包骨。
“策兒!”此刻雖然已是滿桌佳肴,吳夫人卻是麵如死灰,一見到白展堂頓時起身道,“你糊塗啊!那韓綜是義公將軍的獨子啊!你爹活著的時候還親手抱過他,你怎麼能殺了他!”
“他犯了軍紀,再說也不是我殺的。”白展堂語氣雖平淡,但終究是忤逆了母親的意思。
“你當眾要斬韓綜,那便是不給義公將軍留情麵,你還記不記得韓義公為救你父親舍生忘死,這難道不是恩情嗎?!”
“恩情是恩情,公道是公道。”白展堂道,“淮龍幫的幫匪跟著我一路也是舍生忘死,尹坦當時為了不留後路連寨子都一把火燒了,我要是連他娘子的清譽都護不了,他憑什麼跟著我!”
“糊塗啊糊塗啊!一個是軍中老將,一個是後起小卒,你為了一個小卒去跟一個老將討要公道,值嗎?”
“我曾見過江湖幫派山門之中皆是裙帶關係,一個大門大派時間久了都成了潰於蟻穴的江堤,慈不掌兵,便是這個道理!”
白展堂所說的門派正是葵花派,東西南北四大長老,北長老以長輩自稱,居於高位,德不配位,也算是葵花派一夜覆滅的原因之一。
有親曆之事,自然對於人情世故格外留心。
一向以溫婉示人的吳夫人此刻便是急火攻心,拉著白展堂就要從後院的水井跳下去。
一哭二鬨三跳井,便是吳夫人與白展堂抗衡的手段。
還是舅父吳景、堂兄孫賁等人輪番來勸,隻聽後院之中吳夫人冷聲道,“都說女大不中留,我看著兒子也是一樣,這幾個孩子脾氣大多像他爹,隻有權兒像我,快去給我權兒寫封書信,讓他快回來吧!”
聽著老婦人在院中的作態哭嚎,白展堂隻鎖著一雙眉頭,轉身去了軍營中。
“兄長,兄長!”闔府家眷,隻有周公瑾一個人是來蹭飯的外人,如今隻能跟在白展堂身後,朝著府門外大步追趕而去。
……
“要下鑰了,馬上關城門了!乾什麼的!”
城門口兩個守城兵士攔住了一個臉似猴屁股,滿身酒氣的瘦子。
“喲,哥幾個忙著呢?”那醉漢擺著手笑了笑,“我,宋老三,軍中當差的,黃將軍讓我去橫江傳個口信,這不是剛趕回來了,郊外見了個酒攤,一時嘴饞,還得趕著回去複命,還請兩位兄弟放行啊。”
說著,那醉漢拿了些錢財,遞給了兩位守城的兵卒。
兩人仔細打量了一番,隻見這家夥的確身佩軍刀,對著醉漢仔細端詳一番,“我怎麼沒見過你呢?”
“主公新得的山越兵,沒見過兄弟也不奇怪。”
“行了都是自己人,快點回去交差吧。”那守城兵收錢搖頭道,“都說了你們這些山越都是一個德行。”
那醉漢也不惱,隻是一步三晃頭地走入了城門。
那兩個拿了錢的小兵見著山越兵隻是輕笑,“你說說,這幫山越還真是天差地彆,歹的就像這個人,好的竟也有韓公手下的尹坦,真是歹竹出好筍呐。”
另一個守城兵打著哈欠點了點手中的錢,忽然臉色一變道,“你剛才說什麼?”
“歹竹出好筍啊?”
“不是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