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紘離開的時候,隻給白展堂留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有事多問張昭,他的才華不在我之下。”
第二句是,“願主公身體康泰,闔家安好。”
說完之後,張紘便架著馬車舉家遷居徐州,留給白展堂一個蕭索的背影和兩道車轍壓出來的痕跡。
張紘的最後一句問安是衷心的祝願,可是這位年過半百還要替孫家軍奔波的老張公不知道,根據白展堂前世的記憶,孫策不超過三年,就會在丹徒山受傷,然後喪命於軍中。
這一彆,便是一生了。
等張紘再回來的時候,孫家已經由孫權掌權,張紘依然會受到重用,可當年那個抱著老張公大腿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少年將軍,卻永遠地埋在了墳塚之中。
我為君奔波半生,君卻黃土埋屍骨。
何等淒涼啊!
回來的時候,白展堂去看了很多老朋友。
草草掩埋在當利城中的老伍長、死在黃巾餘孽手中的憨鐵匠。
前世即便翻遍三國,磨破了說書先生的嘴皮子,也不會有這號人物。
這個世道,是留給英雄的,也是留給梟雄的。
但隻有活下去的人,才有成為英雄或者梟雄的可能。
白展堂站在當利城郊,千裡孤墳的老伍長邱勤止之墓前。
“你一天都未曾教過我,可我卻打心眼裡覺得你是我半個師父。”白展堂自言自語的時候,讓身旁的兵卒和周公瑾都站得很遠,隻有他自己手裡拿了一壇烈酒,倒了半壇,喝了半壇,繼續坐在老伍長邱勤止的墓前癡笑道,“枯劍、春秋劍法,曾經救過我無數次,我現在還隻能一劍化三劍,達不到劍道高手的本事,不過你放心,你的劍法沒有失傳。”
在舒縣村落前,白展堂卻沒喝酒,隻是靜默地看著麵前大英雄公輸牛夫婦的墓碑。
那是附近村民們自願給大牛立的碑,白展堂不知道這碑能經受風吹雨打多少年,但隻要他記得,隻要還有人記得,大牛就算沒白死。
“你喜歡鑄鐵,上次我就想著把非攻堂齊老的鏈子刀拿來給你看看,但是那老頭不肯,我就廢了他一條腿。”白展堂說著抽了抽鼻子,“當然,我也沒撿著便宜,他要了我半條命。”
“不過兄弟我活過來了,沒去打擾你們小夫妻團聚。”白展堂說著忽然又咧嘴一笑,“現在張子綱張公走了,我身邊就隻剩下你家老爺張子布了。”
白展堂低下頭一陣沉默,而後轉身要走,忽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來拍了拍大牛的墓碑。
“墓碑整潔,常有瓜果供奉,看來咱們大牛兄弟確實到哪都有人緣啊。不像我,我三年之後,可能都沒有你這個待遇。”
說著,白展堂順手拿了一個上貢的梨子放到嘴裡啃了一口。
“嗯,甜。”
說著,將綠皮梨子放在大牛的墓前晃了晃,像是個沒長大的孩童一般,笑道,“看你那小氣樣,當初秣陵城前為了救你,我這條腿差點被齊老廢了,吃你個梨而已,不許生氣,不許半夜來找我。”
白展堂略顯幼稚地邊吃邊走,站在不遠處的周公瑾卻是笑著搖頭,“兄長,你這麼做,大牛要是還活著都得揍你一頓。”
翻身上馬,白展堂仰著頭,望著天,心裡卻想著這風雲莫測的江湖。
“公瑾啊,該回去了,回去還有一個爛攤子等著我們收拾呢。”
“是啊兄長。”周公瑾點點頭,“嚴白虎那邊傷亡慘重,若是沒有呂布援兵,隻怕他也撐不了多久。”
“那我們就等著看他會怎麼做。”
……
三天後,魯肅傳來消息,說張紘已經取得呂布信任,老張公與陳宮結盟,陳登父子即便再想為陳瑀報仇,攻打江東,隻要陳登不得勢,便也無可奈何。
白展堂聞言隻能暗暗讚賞張公的借力打力之計,可是即便再想感念張子綱,他也無法送信給後者了,因為隻要自己跟張子綱聯係一次,老張公的危險便會多一分。
不聯係,反倒成了對張公的保全。
“兄長,還有消息。”周公瑾念著字條上的內容,“上麵說,嚴白虎之女嚴如意曾經跟呂奉先提議要殺來江東為她父親助陣,可是被呂布冷遇了。”
“呂布最喜歡貂蟬,嚴白虎之女生而魁梧,不懂得女子柔情,聽聞跟呂奉先並駕齊驅之時更像是過命的生死兄弟,因此,並不受呂布寵愛,卻得呂布信任。”張昭說道。
白展堂點頭,“如此一來,呂布那邊算是穩住了。”
“是啊,我相信嚴白虎那邊的消息也不慢,不超過半天,他就會有所動作了。”張昭正捋著小山羊胡,話音未落,就有小卒進帳稟報。
“稟報主公,嚴白虎那邊派了使臣前來求和了。”小卒上前行軍禮說道。
“求和?”白展堂皺著眉頭,“就嚴白虎現在節節敗退,他怎麼好意思來求和?”
張昭上前說道,“主公,求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能夠兵不血刃地拉攏嚴白虎的勢力,或許以後也能跟呂布結盟。眼下我們在江東尚未站穩腳跟,還是應該穩健些。”
“跟呂布聯盟?”白展堂指著呂布所在的方向道,“就那家夥,比袁術還不靠譜,袁術頂多是給人畫餅,他呂奉先可是典型的過河拆橋啊。我跟他結盟?我當他義父哦?”
“當他義父?”張昭皺著眉頭不解道,“呂布比主公你年紀還大,如何當他義父?”
“並州呂布,專殺義父,這話沒聽過嗎?”白展堂諢笑道。
想著從前董卓和王允的下場,張昭這般嚴肅的麵孔忽然噗嗤笑出聲來。
周公瑾強忍著笑意,對著小卒問道,“派來的使者總歸要見一見的,來者是誰?”
小卒朗聲道,“嚴白虎之弟嚴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