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吳霸王白展堂!
“這位便是張子布張公?”華歆問道。
張子布一邊往嘴裡扒拉著粟米飯一邊點頭道,“正是,華龍頭慧眼如炬,聽聞當年在陳公手下共有一龍,華歆才學斐然,這才堪稱龍頭。”
張昭畢竟是遠近聞名的名士,華歆對其耿直之名早有耳聞,故而對張昭多有敬佩,隻是今日一見,卻看見一個為了權勢誆待自己的鄉野村夫,不由得心中一片凜然。
華歆此次前來本就對孫家軍中多有提防,張昭又是白展堂深信不疑的長史,華歆自然就多了一次敵意。
“張公遠近聞名,才是當世大儒。”
在官場上相互恭維本就是易事,華歆又此言不虛,張公的確負有盛名,故而脫口而出道。
隻是這脫口而出的實話中卻並未有多少真心。
“是嗎?”張昭隨即用筷子又夾起了一塊豆腐,緩緩說道,“可我怎麼聽說,早些年的時候,龍頭與管寧時常同席而坐,後因龍頭你喜愛黃金俗物,又喜鬨市喧囂,故而被管寧割袍斷義,此後再無往來交集?”
聽著張昭的發問,眾人臉上都掛著一抹好奇,就連幾個山越出身的武將,也是將聲音壓低,豎起耳朵朝著主桌這邊聽了過來。
畢竟,華歆這件事情,可謂是千古流芳。
隻不過,千古流芳的是不為金錢所動,不為喧鬨而改變初心認真讀書的儒生管寧。
而在這段割袍斷義的故事中,華歆華子魚,則是一個喜俗物,愛熱鬨的醜角兒。
張昭這一發問,倒讓華歆拿起酒樽的手掌不動聲色的抖了一下。
華歆本來以為張昭會和白展堂一樣,儘心儘力的拉攏自己,好話說儘,就是為了讓他華龍頭留在軍中任職。
沒想到,這個張子布還當真是個性直之人,竟然當眾有此一問,讓他華歆有些難堪。
不過,所幸張子布也不是天下發問的第一人,華歆穩了穩手掌,而後舉起杯中酒,一飲而儘,仰頭笑道,“我請問張公,何為君子?“
“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張公脫口而出,不暇思索道。
看著張子布漫不經心的繼續吃著魚膾,華歆笑著點點頭,“孔夫子的確有大智慧,不過,我也知道,天下有多少儒生,借‘割袍斷義’之名,將我華歆奉為市井小人?從儒家講,此為君子,從道家講,天下又真的隻有黑白兩種顏色嘛?”
張子布搖搖頭,品著魚膾的樣子顯得格外專注,束起冠發的頭輕輕搖了搖,“龍頭公是想說,天下並非非黑即白?”
“河水若是太清,裡麵就無法有魚藏身,若沒有參天大樹,山脈之中便不會有飛鳥走獸,君子怎可因為名聲並非君子而自戕做了小人?當年幼安學識並不如我,因而刻苦勤學勝我十倍,我固然不愛讀書,但並不代表著我不善於讀書,同樣是讀書,我可以做到一目十行,幼安隻能一目五行,即便我去院牆上觀看市井喧鬨,我的學問仍然是一龍之首。當年我看見金子撿了起來,是因為家境貧寒,比起幼安,家境遠遠不如,我喜愛金銀,是因為我吃了太多貧窮的困苦,這是那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所體會不到的。這是人之常情,可我深知幼安不喜黃白之物,生怕有辱學問,便又將黃金隨手扔下,我為的並非是我自己的沽名釣譽,而是為了與幼安妥協,沒想到終究還是被他看見。”
華歆說道此處,長歎一聲,“幼安與我割袍斷義,我卻在心中仍視他為此生的知己,他若有一日願意在朝為官,我定願意親自舉薦他,他可以在世間逍遙做學問,我卻更在乎每月朝廷俸祿發放的這幾貫錢。”
幼安正是華歆曾經的至交好友管寧的字。
聽著華歆如此說,在場之人紛紛慨歎一聲。
在白展堂的軍營之中,很少有太過富庶的出身,即便是周公瑾,也並非是從小享受慣了驕奢淫逸之流,對於華歆所言,眾人多少是有些感同身受的。
到底會有什麼人不會彎腰撿金子?
答案很簡單,那就是從小就不缺金子的人,隻有一個出身富庶的人,才會視黃白二物空若無物,否則世人慌張,皆是為了身上穿,口中食,為了金子彆說彎腰,即便是跪下那也是常有的事。
都說錢袋比臉還乾淨,若無萬貫纏腰,何來君子氣節?
聽著華歆一番訴苦,張子布倒是用筷子繼續夾起一塊蓮藕,塞到嘴裡,點點頭道,“龍頭公所言不虛,人生在世,的確非黑即白,就如我家主公,能夠慫恿劉勳去攻打謝餘,也能轉頭就和謝餘結成親家,今日又能邀你來做客,華公願意親身前來,說明華公倒也很相信我家主公的為人。”
白展堂轉了一圈,尤其是拉著塢堡的家主謝餘話了一番家常,這才轉身來到了華歆的麵前。
華歆見白展堂親至,便接著張子布的話,繼續說道,“是啊,我早就聽聞孫家軍主公如清風霽月,行事浩然正氣,故而才敢隻身前往。”
“不是,”白展堂笑著擺擺手,“華公謬讚,不過,我的確乾過很多不入眼的伎倆。”
白展堂前世就是個賊頭,說的好聽點那才叫盜聖,都說盜亦有道,然而事情的本質就是一邊的東西少了,一邊的東西多了。
隻要有流動,就算是強行打破了世間的平衡,即便是初衷不錯,誰又敢說劫富濟貧不是一種錯誤?
富就當真是為富不仁嗎?
貧窮之人就當真全都是可憐之輩嗎?
白展堂輕笑著搖頭,“我曾聽過這樣一樁事,一個有手有腳的漢子偏要將自己的婆娘當成租妾送到鄉紳府上,時間一長,自己的婆娘懷了身孕,便將孩子送到鄉紳府上換取一大筆傭金,可這漢子好賭,經年累月下來,雖然乾了不少這樣的買賣,仍舊是空無一文。”
“天下窮人,的確並非都值得同情。”華歆將白展堂的話隻當成一件趣事聽,故而接著點頭道。
“還有一件趣事,我聽說曾經有一富庶老頭,樂善好施,每日都給乞丐十文錢,乞丐起初還心懷感恩,可時間一長,便也忘了這份感念,後來兵荒馬亂的,老頭便不再富庶,一日在街角碰見乞丐,便將身上僅剩的三文錢都給了那個乞丐,華公你猜乞丐會如何?”
華歆笑而不語,白展堂繼續說道,“那乞丐將老頭痛罵一頓,轉身便走了。”
“孫將軍想說什麼?”華歆抬眼看向白展堂的時候,眼中自有幾分深意。